正文

Scene II(1)

塵曲 作者:七堇年


容我從這一場開始偷換人稱吧(往事歷歷實在栩栩如生),并且省略掉那些吶喊和彷徨:那年代誰不是一把汗水一把血淚。

不能省略的是:誰也不能不信紅顏薄命,你可知你實在過分美麗。本來這也不足侵蝕你的造化,但你生性是放肆如風的野馬,在他人視線中馳騁而過,如閃電刺破夜空,此生再難忘懷:至少于我是如此的。生產(chǎn)隊里的知青有好些熟臉,無外乎舊日校友,街坊大院鄰居,但一開始都叫不出名字,只有我這是你同班同學。大概是因為人生地不熟,你就原諒了我昔日冒犯,和我漸漸熟絡(luò)起來。知青的生活要多多無聊就有多無聊,下地磨洋工,除了打架就是看打架,你簡直是我們的一抹黑暗之光。

一開始你也看上去很快活,除了想家之外,常跟我們混在一起喝酒,唱歌,偷蘿卜,享受小伙子為你殷勤,吃醋,逞強或者打架……后來從什么時候起我也不記得了,很快你好像病了一樣,整個人很楞很陰,也不上工,成日在床休息。

人們說你病了,但我來看你,你又什么都不說:我們都不知道你得了什么病。

來照看你的人可真是多,自己的份糧都摳出來煮粥端給你。我的大概算不得什么……罷了……于我個人而言,所有的周折和動蕩都值得省略,在那一天面前:我至今不明白為什么我偏偏要挑那一個晚上找生產(chǎn)隊長說返城,更可恨的是為什么那狗娘養(yǎng)的忘了這回事?

隊長在強奸你,本來是你的命運,于我無關(guān),但我一腳跨進了那個破門撞到這幕--(老天哇他竟然就猴急到?jīng)]插門?。?-從此我們就不得不被改寫。

推開門,我一驚,他一嚇,說了什么誰都想不出:“看……看……啥??你也要來?”

你眼里是空的,無淚無光,可能禽獸嘴里的惡臭令你惡心,你的頭一直偏向墻的那邊。

換作今日無非是我操起條凳就砸他腦開花,但那一年我十七歲,你十七歲。我是剛剛被原諒了缺乏生理常識犯不敬的少年,我張大了嘴,幾乎不知道他在對你做什么事情:當然一定是很不好很不好的事情,但究竟有多不好我是不知道的;我只是張大了嘴巴,比你更羞愧更緊張更憤恨更害怕……卻不知所措:好像被強奸的是我自己。

我腳步被粘在了地上動彈不得,我該做什么?不曉得哇。

隊長慌慌張張從你雙腿間抽身下來,一邊拉著褲腰帶一邊狠狠掐著我的胳膊把我拽過來,說:“你們不許動!給我呆在這里!”

我們反倒成了婊子和嫖客,賣淫嫖娼被抓了現(xiàn)行,隊長只差沒把我捆起來:他嘴里日媽搗娘地碎碎罵著,操起一根條凳作要打人狀,把我逼到墻角,啪得豎著落下條凳,把我繃直了卡在土墻與條凳之間,我楞成木頭樁子,而你仍躺那張桌子上,只是蜷縮了起來像蝦米一樣側(cè)身過去……我看不見你的臉了,微青,只是你肩膀顫抖著,令我揪心。

“你看啥看你?!你說,你要找她來干啥??監(jiān)……監(jiān)視我?”

“我……我……隊長,我來找你來說返……”,我又改口,吞下了返城二字,“找你匯報思想……”末了我又添加了一句,“我前天跟你說了是今晚上的……”

隊長臉綠了,理虧又氣急,啪得給了我腦袋一掌,“說了的說啥說啥?誰他媽說今晚的?個狗日的闖起來,想干啥?要造反?”他嘴太碎了,啰啰嗦嗦一直罵……罵了什么全不記得了,只曉得他一遍又一遍,頂著我的鼻子說:你要是敢說出去我閹你全家,你一輩子別想返城……

隊長又羞又苦惱,拿手里這一對婊子嫖客不知如何處置……又不能殺又不能剮,威脅了半天已是深夜,我困得想睡,他又一個耳光把我扇醒了,罵罵咧咧道,滾回去!記著,要敢往外說……你們狗男女……叫你哭爹喊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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