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殿》:“萬里何愁南共北,兩心那論生和死?!?/p>
游吟的詩人李暮。在落花的江南,遇見了李龜年老人。春深的江南,乍一曲李龜年的舊歌 依稀盛時管弦。
聽他唱著:
開元的盛世孵出了一只兇年。
長生殿的恩愛孕育著馬嵬坡的凄涼。
自私在緊要關(guān)口反噬一口。虛構(gòu)的地久天長頃刻崩猝。
苦雨里,腐爛的草化成螢,帶著她的怨念閃爍。
一夜老去的上皇在劍閣聽雨,凄不勝凄。
他愛她,甚至認(rèn)為他們的愛會天長地久。可天長地久的愛情,會隨死亡而結(jié)束,還是會隨著死亡延續(xù)下去呢?
——題記
(一)
很久以前,在沒有看過《長生殿》的文本之前,我對它還存有一種難言的景仰和向往。那是隔山隔水的遙思,僅從只言片語的華麗,評論者的推崇和贊譽(yù)里自行拼湊,得出的印象。
可是,當(dāng)我有一天讀完《長生殿》和《梧桐雨》時,我出離憤怒了!懊惱地幾乎想焚書坑儒,把這兩個人一起拉出去槍斃五分鐘。
不管是白樸還是洪升,都是沒見過世面,僅憑自己的清寒品味就去意淫天家富貴的窮酸,就算像妖怪對唐僧那樣,把他凈餓三四天,清了肚腸,切片涮肉,端上桌來你依然得感慨那股酸臭味的頑固,簡直噬魂附骨,至死不渝。
白樸且不提,洪升像誰呢?他讓我想起高鶚,明明前人已跨鶴高飛,留一片青空自在,惹人懷想。他偏要做那個夢想雞犬升天的人,站在地上絮絮叨叨,故意炫耀,煩的你想飛起一腳踢開他,偏偏,他拿著免死金牌,穿著黃馬褂。
關(guān)于李楊的愛情,白居易表現(xiàn)地多好啊!精準(zhǔn)節(jié)制——我只是引領(lǐng)你到此,讓你對著殘陽下的殘垣自思自想。我不做導(dǎo)游,我不解說,解說勢必要附會,我不評論,評論就有個人的觀念摻雜。我所做的只是講述,講述的同時也是留白,要讓你有自行想象的余地。
白居易也是一個熱衷于表達(dá)自我的人,但在《長恨歌》里,他節(jié)制了自己的表達(dá)。他寫《長恨歌》時,所逝不遠(yuǎn),懷念總是有憑的,那消逝的大唐盛世啊,我來祭你,說什么呢?我對你的追思,涌到了唇邊,又遽然退回到我心深處。最深的懷念叫千言萬語都化做虛無。
對前朝最深的哀思,最濃烈的感情流露在筆端,一曲艷歌里見著日新月異,時代更迭,洪升與此早隔了萬水千山。清朝人寫唐朝事,連遺跡也沒有了,只能拾起唐人詩詞里的那些瓊屑,縫縫補(bǔ)補(bǔ)。在別人的唇舌之間打轉(zhuǎn),哪還能激起火花,激起的也是口水。
康熙喜歡聽昆曲。他喜歡《長生殿》,經(jīng)??催B本大戲而不厭倦?;实鄣囊庵居绊懼绷鞯难葸M(jìn),主流文化如此,當(dāng)時的大眾追捧不迭,哪有人敢質(zhì)疑皇帝的品味?當(dāng)大家都眾口一詞,方向一致時,提出與之相悖的觀點(diǎn),必然遭致冷落,討伐,甚至嚴(yán)懲。被大眾舍棄或舍棄大眾,都會背負(fù)孤獨(dú),成為其他人眼中的異類。
一個人能夠堅持內(nèi)心的不順服比順服更艱難。
就算今日,大眾仍難擺脫這種望塵下拜的媚俗心態(tài),隨便哪個名人冒出來忽悠幾句尚且有廣告效應(yīng),何況康熙這么有品味有修養(yǎng)的歷史名人?他早已不是有名而是權(quán)威了。我當(dāng)初可不是受了影響?心想康熙說好的話,應(yīng)該不會差吧,那我也要看看。
公平地說,《長生殿》的傳概寫的真不錯,是個好開頭,看得我振奮不已:“今古情場,問誰個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誠不散,終成連理。萬里何愁南共北,兩心那論生和死。笑人間兒女悵緣慳,無情耳。感金石,回天地。昭白日,垂青史??闯贾易有?,總由情至。先圣不曾刪鄭、衛(wèi),吾儕取義翻宮、徵。借太真外傳譜新詞,情而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