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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恨水:我與北京的“啼笑因緣”(4)

北京的紅塵舊夢 作者:劉東黎


   張恨水:我與北京的“啼笑因緣”(4)
  
  這期間,上海還傳出了“張恨水十分鐘內(nèi)到手幾萬圓稿費,在北平買下一座王府”的傳聞。傳聞雖然過于夸張,但也并非空穴來風。實際上,在與上海世界書局的總經(jīng)理沈知方先生的一次飯局上,張恨水同意將《春明外史》和《金粉世家》兩部小說交由上海世界書局出版,《春明外史》是一次性買斷,《金粉世家》的稿費則分四次支付,每收到四分之一的稿子,就付一千圓。張恨水又答應(yīng)專門為世界書局寫四部小說,每三個月交出一部,字數(shù)是每部在十萬字以上,二十萬字以下,每千字八圓。這樣一頓飯下來,張恨水的確將有數(shù)萬圓的進賬,這就是坊間流傳的“十分鐘成交數(shù)萬銀圓”神話的真相。
  
  第二天,張恨水果然拿到了《春明外史》稿酬(一次性買斷)四千銀圓(折合今天的人民幣二十萬元左右)的支票一張,這也就是所謂的“買王府”的錢了。張恨水回到北平以后,就買下了大柵欄12號的那所宅院。
  
  由于《啼笑因緣》的轟動效應(yīng),張恨水無意中帶動了北平的旅游業(yè)。對于那些外地的張恨水迷來說,天橋成了來京旅游的必經(jīng)之地。在張恨水的小說和散文中,陶然亭、西山、天橋、什剎海、北海、先農(nóng)壇等等,這些地名是親切而富有人情味的,看過小說的人,都會對這些地方情不自禁地心向往之。
  
  張恨水尤其對陶然亭情有獨鐘:“在三十年前的京華游記上,十有八九,必會提到陶然亭。沒到過北平的人,總以為這里是一所了不起的名勝……及至我到了故都,不滿一星期,我就去拜訪陶然亭,才大失所望……那里沒有人家,只是曠野上,一片葦塘子,有幾堆野墳而已……我在北平將近二十年,在南城幾乎勾留一半的時間,每當人事煩擾的時候,常是一個人跑去陶然亭,在蘆葦叢中,找一個野水淺塘,徘徊一小時,若遇到一棵半落黃葉的柳樹,那更好,可以手攀枝條,看水里的青天。這里沒有人,沒有一切市聲,雖無長處,洗滌繁華場中的煩惱,卻是可能的?!?br>  
  張恨水對北京有一種浸透骨髓的愛,愛之越切,也就觀之越細,察之越深。他寫北京的居室、胡同、花草、年節(jié)、市聲等等,都彌漫著一種深遠的意緒,展現(xiàn)了一種寧靜高朗的境界。
  
  他寫男歡女愛,總是風花雪月你儂我儂,這在當時那個年代似乎有些不合時宜,所以,他被歸入“鴛鴦蝴蝶”一派。也許苦難和血淚更接近文學的本原,所以,張恨水的小說只能歸于通俗文學一類。但是,他以通俗文學的筆法娓娓道來的眾生相,以及風花雪月背后的社會真實,卻比血淚斑斑的“苦難文學”更有生命力。張恨水自己這樣解釋他之所以寫愛情:“我不是為寫愛情而寫愛情,我寫愛情是為揭露現(xiàn)實的丑惡、黑暗和無情,把美的東西撕碎給人看,就能吸引讀者讀下去。”
  
  有一組數(shù)字令人驚異:張恨水一生辦報四十年,寫小說三千萬字,散文四百萬字,曾同時在十家報紙上開辟長篇小說連載專欄。文字生涯是個苦差使,但張恨水卻揮筆有如神助,讓人不得不懷疑,這架“文字機器”何以生產(chǎn)出那么多膾炙人口的篇章呢?
  
  張恨水晚年時曾坦言:“我雖然現(xiàn)在天天發(fā)表文字,卻只有兩個目的,其一是混飯,其二是消遣?;祜埵菫槁殬I(yè)寫字,消遣是為興趣寫字——四十年記者生涯,以字當米一顆顆蒸了煮了吃了,甘苦自知,悲喜兩忘。寫字就是營生罷了,如同擺攤之類的小本生意,平淡如斯,實在如斯。”
  
  看來,這是一個深得文字游戲之樂的作家:一種可以謀生的文字消遣,玩字玩文,娛人娛己,一玩就是一生,這才是真正的職業(yè)作家。而他的“粉絲”,上至鴻儒下至白丁,幾乎一網(wǎng)打盡。據(jù)說當年陳寅恪眼盲之時,曾專門請人為他朗讀《啼笑因緣》,聽得有滋有味。
  
  張恨水與北京的因緣卻是平淡的,平淡中有一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深情?!盀榱吮逼饺说摹先c兒’,吃一點兒,喝一點兒,樂一點兒,就無往不造成趣味,趣味里面就帶有一種藝術(shù)性,北平之使人留戀就在這里?!彼魬俦本瑢懥四敲炊啾本┑娜撕褪?,但他并不以為榮。惟一引以為驕傲的是自家在北平住的大宅子,是用稿費換來的,院里有棗樹、槐樹、櫻桃樹、桑樹、丁香……他喜歡“隔著大玻璃,觀賞著院子里的雪和月,真夠人玩味”。
  
  寫小說是混飯的,散文嘛,按他的說法,是“急就章應(yīng)景的補白”而已。所以,除了那所大宅子,他了無牽掛。對于自己的鴻篇巨著,他滿不在乎,不在乎能否傳世,也不在乎有人盜版:“等我進了棺材,有人把《明珠》當金科玉律,我也撈不著一文好處;有人把《春明外史》換取洋燈,我也不皮上癢一癢。”一副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的架勢。這倒是與北京的沖淡平和合作一處了。
  
  在任何一個時代,大歷史都是難以收買人心的,倒是小說家以真真假假的筆觸書寫一個時代的種種啼笑因緣,反而真實地透著歷史的脈息。風月宛然無異,而人間卻是早已暗換了芳華。再回頭看張恨水那些老練滄桑的世情小說,看他一幅場景一幅場景地從容描繪一個似曾相識的城市,就像一個時代在百年后訴說它自己。如果你愿意,還可以做一個有關(guān)老北京的印象派之夢,只是夢猶酣暢,人已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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