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斯想著法兒地跟戴維講話,問他的學(xué)校和朋友,問他一般放學(xué)后傍晚喜歡做什么,可戴維很少搭腔。他不喜歡羅斯看爸爸的樣子,不喜歡她直接叫自己的名字,也不喜歡自己說了什么聰明有趣的話的時候被她摸手,甚至不喜歡爸爸在她面前努力表現(xiàn)出聰明有趣的樣子。總之不對勁兒。
從餐廳溜達(dá)出來的時候,羅斯挽著爸爸的手臂,戴維走在他們前邊一點兒,而他們看起來很樂意他一個人走。他不知道這怎么一回事,也可以說是他告訴自己不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到了鴿子廣場,他一聲不吭地從爸爸那兒接過一袋鴿食,把鴿子吸引到自己這邊來。鴿子們順從地奔著新的食物發(fā)放者而來,它們的羽毛被這個城市的垃圾和煤煙染得烏黑,眼神空洞而愚蠢。爸爸跟羅斯站在旁邊安靜地聊天,戴維看見他們以為他沒注意的時候快速地吻了對方。
事情就在這時發(fā)生。突然間戴維兩臂展開,鴿食隨之成一線拋向空中,兩只頗沉的鴿子跑來他袖子上啄食,接下來他已經(jīng)躺在地上了,爸爸的外套在他腦袋下面,而好奇的旁觀者——還有受驚的鴿子們——盯著他看,厚厚的云的剪影映在他們腦后,像淺薄的氣球。爸爸說他暈過去了,如果不是他腦袋里有以前未曾聽過的聲響和耳語,還隱約記得一片森林和狼嚎,戴維會覺得爸爸說得沒錯。他聽見羅斯問需不需要她幫忙,爸爸回答不用,他會帶戴維回家讓他睡下。爸爸叫了輛出租車把他們送到自己的車那里。開車前他告訴羅斯,稍后他會打電話給她。
那天夜里,戴維躺在房里的時候,腦袋里的低聲細(xì)語里加入了書的聲音。他不得不用枕頭蒙住耳朵,趕走那些不停不休的談話聲——最古老的故事從沉睡中醒來了,他們要尋找一個生長的地方。
莫伯雷醫(yī)生的辦公室在一幢有著大露臺的房子里,位于倫敦市中心一條綠樹成蔭的街道,非常安靜。辦公室地板上鋪著昂貴的地毯,墻壁上掛著大海航船的畫。一位頭發(fā)雪白的老年秘書坐在候診室里一張桌子后面翻整文件,打字以及接電話。戴維坐在旁邊的一張大沙發(fā)上,爸爸在他身旁。一座祖父鐘在角落里“滴答”走著。戴維和爸爸都不說話,大半原因是因為屋里太安靜,他們說點什么都會被桌子后面那位女士旁聽,可是戴維卻還感到,爸爸在生他的氣。
鴿子廣場那次之后,戴維又有兩次突發(fā)性暈厥,一次比一次昏迷的時間長,一次比一次在他腦子里留下更多奇怪的印象:一座城堡,城墻上旗幟飄揚;一座森林,長滿了樹皮會流血的樹;還有一個沒看清楚的身影,彎腰駝背,骯臟可憐,在那個怪異世界的陰影里四處游蕩,等待著什么。戴維爸爸帶他去看過家庭醫(yī)生本森先生,可本森先生沒發(fā)現(xiàn)戴維有什么毛病,他把戴維送到一家大醫(yī)院看專家門診。專家用光照他的眼睛,做了腦部檢查,問了他一些問題,又問了爸爸更多的問題,有些是關(guān)于戴維媽媽和她的死。醫(yī)生跟爸爸談話時讓戴維等在外面,爸爸出來的時候一臉怒容。這就是他們最終來到莫伯雷醫(yī)生辦公室的原因。
莫伯雷先生是位精神病醫(yī)生。
秘書辦公桌里一聲傳呼器,她朝爸爸和戴維點了點頭。
“他可以進(jìn)去了?!彼f。
“去吧?!卑职终f。
“你不跟我一塊兒嗎?”戴維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