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對他成了件難事。他跟朋友們疏離了,在夏天到來之前,暖暖的微風就把他們吹得如蒲公英的種子般四散了。有傳言說,到九月開學的時候,所有的男孩子都將從倫敦疏散到鄉(xiāng)下,不過戴維爸爸答應過他,不會把他和別人一樣送走。爸爸說,別忘了,現(xiàn)在只剩下他們兩個了,他們倆得在一起不分離。
爸爸雇了一位霍華德太太,負責打掃房屋、做做飯、燙燙衣服。戴維每天回家,霍華德太太都在,可她太忙,不跟他講話。她要和空襲預防隊一同訓練,還要照顧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所以沒空和戴維聊聊、問問他這一天過得怎么樣。
霍華德太太四點以后就離開,而戴維爸爸在大學工作,起初是不到六點不回家,有些時候還會更晚。就是說,戴維一個人窩在空蕩蕩的家里,做伴的只有電線和他的書。有時他坐在爸媽以前的臥室,媽媽的衣服仍舊放在其中一個衣廚里,衣褲和裙子優(yōu)雅地排成一排,如果你瞇縫著眼睛看去,它們就跟人的樣子似的。戴維用手指撥動它們,弄出嗖嗖擺動的聲音,這么做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衣服擺動的樣子跟媽媽穿著它們走路的姿態(tài)一樣。然后他往后一躺,枕在左邊的枕頭上,那是媽媽常睡的一邊,他盡量枕在媽媽曾經(jīng)枕過的位置上,那一塊的枕套上有點脹,顏色稍暗,很容易分辨。
要駕馭這個新的世界實在太痛苦了。他是那么努力。他保留了那些程序。他數(shù)得那樣仔細。他忍受著各種規(guī)矩,可生活欺騙了他。這個世界不像他讀的故事中的那樣,在那個世界里,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只要你沿著路途堅持走出森林,你就會獲救。假如有人生病,就像某個故事里那個老國王,那么他的兒子們就會被派到外面的世界去尋找救命藥,生命之水,只要其中一個兒子夠勇敢、夠忠誠,國王的性命就有救了。戴維一直很勇敢,媽媽更勇敢,可到底,還是不夠。這是一個沒有善惡報應的世界。戴維越想到這些,就越不想成為這個世界的一部分。
他仍堅持執(zhí)行他那些程序,盡管不像以前那般嚴格。他只愿意接觸門把手和水龍頭兩下,先左手,再右手,只為保持雙數(shù)。早起下床或上樓梯時,還是盡量先落左腳,不過這個不難。他不確定加入現(xiàn)在不再遵守一定的程序的話會發(fā)生什么事,他想可能會對爸爸產(chǎn)生影響?;蛟S,堅持執(zhí)行這些程序可以保全爸爸的性命,盡管他并沒有能夠保住媽媽?,F(xiàn)在只剩他們兩個了,重要的是不要錯過機會。
就在這時,羅斯進入了他的生活。突發(fā)性暈厥也開始發(fā)作了。
第一次是在鴿子廣場 。那是星期天的中午,他和爸爸在皮卡地里的大眾餐廳吃完中飯之后,走進廣場喂鴿子。爸爸告訴他,“大眾”很快就要關門了,這令戴維很難過,因為他覺得那是家非常豪華的餐廳。
戴維媽媽過世已經(jīng)五個月過三周零四天了。那天一起在“大眾”吃午飯的還有一位女士。爸爸介紹說她叫羅斯。羅斯很瘦,有著黑色的長發(fā)和紅艷的嘴唇。她穿的衣服看起來價值不菲,金鉆首飾在她的耳朵和頸上閃閃發(fā)光。她點的很少,不過還是把她那盤雞肉吃掉了大半,還為之后的布丁留了肚子。戴維看她覺得眼熟,后來知道她就是媽媽過世的那家算不上醫(yī)院的醫(yī)院的負責人。爸爸跟戴維說,羅斯把媽媽看護得非常非常好,只是沒有,戴維心想,沒有好到把媽媽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