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轉(zhuǎn)向基層干部的生存現(xiàn)狀。我問趙海清,基層干部最需要什么樣的關(guān)懷。他馬上把注意力轉(zhuǎn)向別人,避免觸及自己。他說到董玉飛。(董玉飛是地震后第一個自殺的基層干部。)董玉飛的弟弟董卓鍇跟他共過事,訪談中他曾提到過,他們之間都很熟悉。趙海清說:“像我這樣還好一點,畢竟比較年輕,最需要關(guān)懷的是那些四五十歲的干部,他們的孩子都讀初中高中,一下子沒有了,很難……”海清從未在我們面前直接說到他自己的孩子,而是旁敲側(cè)擊。他的談話不經(jīng)意又集中在孩子身上。當(dāng)他在談話中暗示他們有可能再要孩子的時候,夫妻倆的眼神里一瞬間閃過希望,但很短暫,明顯他們的內(nèi)心處于矛盾中,對遇難兒子的不舍,對自己身體的擔(dān)憂。
坐了不足二十分鐘,我們就告辭離去。不忍再將談話深入下去,怕讓夫妻倆傷心,也擔(dān)心他們的身體。
臨走時我又犯了一個小小的錯誤——跟夫妻倆握手告別,我本能地伸出右手,趙燕也想伸右手,可她怎么也伸不過來,我猛然意識到錯誤,用右手很別扭地在她的左手上握了握,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心里閃過一絲自責(zé),希望這個無意識的小錯誤不會給她造成傷害。
從趙海清的暫居地出來,陽光撲面而來,而想到趙海清夫婦倆冷冷清清地守在那處租來的房子里承受身體和感情之痛,我的心里黯然升起一種悲涼。
回到11月12日的“汶川地震應(yīng)對全球?qū)υ挕睍觥?僅僅十余天,當(dāng)我在會場上再次見到趙海清時,他像換了一個人,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狀態(tài)。但是當(dāng)趙海清說起他頭天夜里做的那個夢,他眼睛里流露出的不僅僅是對失去親人的悲傷和恐懼,應(yīng)還有一層深深的孤獨。除身邊的妻子外,留在這世上他的至親就只有弟弟了。他說他夢見弟弟被埋時聲音和眼神里的惶恐,令我永遠難忘。
跟趙海清的幾次接觸,讓我深深感受到他那種隱忍的堅強。他的堅強不寫在臉上,也不在言語中,甚至在他最脆弱的時候,你仍然能感受到他軟弱和孤獨背后隱藏著的那份堅強。趙海清的堅強表現(xiàn)為堅持,面對這樣一個身心遭受多次沉重打擊的小個子男人,你會被他內(nèi)心那種頑強的堅持所感動。
上午的會開到一半,趙海清接到一個電話。接完電話,他將頭埋在桌上沉思了好幾分鐘,然后他對我說:“我接到一個任務(wù),給溫總理匯報8分鐘的工作!”
我亦驚亦喜:“什么時候?匯報什么?”
趙海清說:“15號溫總理來綿陽檢查科學(xué)發(fā)展觀落實情況,領(lǐng)導(dǎo)安排我向總理匯報陳家壩的災(zāi)后重建?!?/p>
“這是好事呀!”我替他高興。
“我怕自己說不好?!?/p>
中午吃飯時,我們幾位來自綿陽的代表在飯桌上開了一個小會,大家一邊幫趙海清理思路一邊給他打氣,當(dāng)然,大伙也沒忘了提醒他要注意身體??吹节w海清這么快又進入工作狀態(tài),我欣慰之余,也為他有點隱隱擔(dān)憂。
飯后,趙海清提前離會,匆匆趕回綿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