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人互相看久了便沒什么滋味了,就像一塊口香糖,連腮幫子都痙攣的時候心里想的只是快找個背靜地方把它給吐了。我就是那塊被老白嚼得特勁道的口香糖,估計要是團面得在她嘴里變成面筋,我知道她早就萌生了嫌棄我的歹意,但我偏就佯裝不知嬉皮笑臉,而且在更換的幾個單位里我一直強烈要求跟她坐對桌,弄得她這幾年看我的目光日漸黯淡。其實她那張臉對我也沒什么吸引力,盡管她隔三差五地整治自己的五官,墊墊鼻梁子,拉個雙眼皮,在耳朵上用激光打幾個眼兒,光子嫩嫩膚,染紅頭發(fā),每周做做足療、皮膚保養(yǎng)什么的,我還是看不出她向精致女人目標狂奔的起色。我們很少對視,拌嘴抬杠是我們唯一泄私憤的出口,她經(jīng)常突然抬起頭伸出短粗胳膊用夾著煙卷的手指著我問:“你還像個女人嗎?”我繞過桌子站在她旁邊拉起她的手欲放在我的胸口:“你也說說我哪不像女人!”她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夾緊胳膊往桌子上死皮賴臉地趴,而且大叫:“流氓,流氓?!崩习拙褪沁@么個人,喜歡招惹別人,但永遠甘拜下風。
我跟老白做了太長時間的同事,彼此的仰慕和喜愛表白得都覺得虛偽了,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像兩只蜜蜂一樣用小尖嘴互相戳,嗡嗡嗡地還覺得挺高興,我認為這是友情的最高境界。
很多年前,我自己在網(wǎng)上建了個私人聊天室,但來的都是一些小屁孩,經(jīng)常一上來就罵街。那時候年輕氣盛,而且能想出來的臟話就那么幾句,總說也會被人看扁,我就給老白打BP機。她問:“大半夜,嘛事兒?”我說:“快上網(wǎng),有人罵我。”一會兒我的窗口就能看見一個叫“大象腿”的家伙上線,而且毫無頭緒地逮誰罵誰是孫子。我趕緊跟她會合,那時候我叫“猛男一號”。后來小屁孩眼瞅著跟不上話退出去了,我欣然跟“大象腿”告別躺下睡覺。半夜三點,我的漢顯BP機一閃一閃,老白說:“那幫人又來了,快上!”我進去的時候看見“大象腿”已經(jīng)招架不住,數(shù)了數(shù),她正一對十六地扛著,而且那幫人的話越來越難聽。一會兒,老白打來電話語氣急促:“咱女的罵不過那群流氓,明天再戰(zhàn)吧?!蔽覀兙投纪顺鰜砹?。早晨八點,老白的電話,她激動地說:“我昨天沒睡,下載了一個《網(wǎng)絡(luò)罵人大全》,不罵死那幫小崽子才怪!”后來,有了“大象腿”這個左右護法,我的聊天室逐漸沒滋事的敢來了。
有一陣子老白喜歡上了娃娃,為了表達對我的傾心經(jīng)常送我,比如叼著奶嘴流著哈喇子的兔子(要不是耳朵長誰能猜出那是只兔)、跟吊死鬼一樣的貓、兩眼珠子離臉八丈長的外星人等等,到現(xiàn)在都擺在我們家最明顯的位置。很長時間里,她因為看見一個會扭屁股能吐舌頭嚇人的小鬼沒及時買下送我一直自責,而且跑那個商場去了好幾次,問得售貨員都煩了。
在將近十年中我們只攜手逛過一次街,買的東西依然沒女人味兒。那回我們倆買了一樣的黑色短褲,穿著小褲衩擠在試衣間里互相指責對方的身材。后來那短褲很令人失望,本指著它做友情的見證,沒想到一洗掉了一盆色,干了再看變成紅短褲了。經(jīng)過一陣跟自己形象的磨合,老白要當精致女人了,不但用了價格不菲的護手霜,時不時還要美甲,短粗手上接個花花綠綠的長指甲坐在我對面撓鍵盤的聲音讓人很不舒服,我非常好奇,這樣一雙手怎么干家務(wù)呢?
老白刻意追求女人味兒是從四年前開始的,那個夏天我眼前的這個女人整天像個彩色氣球一樣晃來晃去,她很驕傲又嬌滴滴地跟我說她全身上下的裝束是認識的一個著名服裝設(shè)計師給設(shè)計的。這設(shè)計師不知道跟她前世有沒有仇,把老白整治得跟從事可疑職業(yè)的不良少女似的,幾個月里她始終穿著外面透明里面短小、露大胳膊根兒的衣服。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她那昂貴但看著特不值錢的雙肩背包里放進了化妝包,只要我一抬頭就能看見她舉著個小鏡子在那抹,顏色永遠那么夸張。我每天都問她:“你們那除四害今天又死了幾只耗子?”她心理素質(zhì)特好,繼續(xù)變本加厲。
老白經(jīng)常嚷嚷減肥,有一天一進門對著我就喊:“你看我肚子大了,怎么辦???”語氣很是焦急。我哈哈大笑,撫摩著她的肚皮說:“孩子是無辜的?!彼龤夂吆叩刈略俨焕砦伊恕K矚g自虐似的干餓,但時間很短,早晨不吃早點的話下午四點一定要加餐,而且吃炒面一份都不夠,還要盯著別人盤子里的,等著人家說:“我這半兒沒動,給你吧?!边@幾天她又突發(fā)奇想說要去給肚子抽脂,真嚇人。老白喝水咕咚咕咚的,有一次同事從韓國帶來了一盒袋泡茶,就算袋比較大,可一般人也能看出是袋泡茶啊。老白可不是一般人,她一上去就找口兒撕,撕不開還急了,用牙咬,咬開后自己跑到飲水機那灌水,咕咚就是一口,緊接著就聽見她大叫:“什么破茶,都是沫子,怎么也不沉底呀?”
老白現(xiàn)在不在,估計又風風火火闖九州去了。我巴不得我們能分別的時間長一點,讓我們在心里安靜一會、彼此想念一下,可惜這段話還沒寫完,這個人又一屁股坐我對面了,咣當把包往桌子上一扔問我:“你去廁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