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雯對我們住的小區(qū)環(huán)境很不滿意。因為在全體業(yè)主拒絕交物業(yè)費的第二個星期保安撤了,之后井蓋、垃圾箱逐一消失,過了幾天兩個樓棟的防盜大門像變魔術(shù)一樣連門框都被搬沒了影兒。我的自行車在樓道里失蹤,趙文雯老公的寶萊經(jīng)常在半夜被人拍響警報器,弄得這兩口子整天像武警戰(zhàn)士一樣隨時都準備往外沖。收破爛的人蹬著三輪兒在小區(qū)里自由穿梭,并且非常沒有職業(yè)道德地把業(yè)主們?nèi)拥舻睦灰淮蜷_翻找,有用的則一把塞進自己隨身的編織袋里。他們用挑戰(zhàn)的目光迎著所有業(yè)主笑,然后問你:“姐姐,你們家有廢報紙嗎?兩毛五一斤?!壁w文雯一般會以高傲的表情鄙夷那些遞過來的笑臉,她選擇毫不遲疑地向前走。不像我,在把廢報紙的價錢講到三毛錢一斤的時候就跟占了多大便宜似的,一準把收破爛的往家招,而且一路上都要叮囑:“分量一定要給準了??!”
趙文雯想搬家了,她跟我說了不止一次,看得出來,她被現(xiàn)實生活逼得要動真格的了。趙文雯的老公把選房的重擔(dān)交給了自己老婆,這女人也不算計有多少家底兒,涉獵的關(guān)鍵詞多為:異國、風(fēng)尚、田園、歐陸、少數(shù)人、獨享等等。她把那些大house的廣告往我眼前一擺,我看見在里面笑著攢局的都是一水兒的老外。趙文雯用食指點著一個三百平米居室的局部效果圖對我說:“住這兒,咱才能叫開始生活!”雖然我不知道這鄰居存折里究竟有多少存款,但我知道就算把我們兩家的全部家當(dāng)都變賣,也未必能湊齊“開始生活”的起步價。趙文雯的知心愛人為了安撫老婆狂熱的心,從一個剛出國旅游的哥們那劫下一把人家“豪宅”的鑰匙,讓趙文雯去試住一下,如果覺得好,就算賣血也要在貧瘠的土地上耕耘出好日子。那仗義男人說這番話的時候我在一邊感動得都快流淚了。三天后,趙文雯拽著我便借看房的名義到了“豪宅”,因為她老公臨時有事接不了我們,而我們又不舍得打車回市內(nèi),于是在一個暴雨滂沱的夜晚,我們倆恬不知恥地在“豪宅”里住了一夜。
我們不像觀光客,更像兩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賊,躡手躡腳一前一后把房子的各個角落都看了個遍,隨著趙文雯不停的贊嘆,我們最后坐在他們家的露臺上。這里已經(jīng)用整面的玻璃給封起來了,擺著東一盆西一盆不用澆水也能活的綠色植物。趙文雯扔給我一根從樓下超市買的比市里貴四倍的黃瓜,吩咐在露臺上等星星出來,還說了幾句頗讓人心動的“把月光拌進咖啡”之類的鬼話。那天月亮出來得也有點慢,其實最后的結(jié)果是根本沒出來,我們就在那傻等,最后我都有點兒上不來氣了,因為頂樓更像個花窖,非常悶熱。我讓趙文雯把窗戶打開,她走了一圈,轉(zhuǎn)臉對我說:“他們家窗戶都沒安紗窗,打開,蚊子進來怎么辦?”我們又走回屋里,可是覺得屋里更熱,只好摸索著把空調(diào)開了,把溫度一降再降。
忽然就聽見打雷的聲音,我們又跑到露臺,大雨點就砸在我們頭頂上,為此我們還歡呼了大約有五分鐘??墒腔匚菸覀兙蜕盗搜?,雨水順著房頂已經(jīng)流了下來,這時我們才發(fā)現(xiàn)這房子有很多處裂痕,趙文雯喊:快拿盆接雨!我找遍了這棟大房子的幾個廁所,沒發(fā)現(xiàn)一個盆,最后只好找了幾個碗接雨。剛擺好,趙文雯又喊上了:“你去找把笤帚,咱得把水掃出去。”可這又不是我自己家,也不敢亂翻東西,除了吸塵器我什么也沒找到。我對趙文雯說,這家是不用笤帚的,趙文雯在木地板上摔了個跟頭。此時,衛(wèi)生間散發(fā)出一股異味,因為通風(fēng)管在頂上,所有的異味從一樓向上涌著。不知道什么時候衣柜被我碰開了,從里面滾出幾件團成團的衣服掉在水里,并且還有繼續(xù)掉的趨勢,我一邊用肚子頂著要滾落的衣服,一邊回手拿已經(jīng)掉了的,心里怒罵這家懶人。房間太大,我們在這里上上下下跑來跑去。
趙文雯像個怨婦似的不做聲了,光腳半蹲在真皮沙發(fā)里。那一夜我們?nèi)缤瑑蓚€被雇來的傭人,因為外面雨大沒辦法脫身,又不好意思坐以待斃,干脆就替人家干了一夜的家務(wù)。用趙文雯的話說,咱這不是撐得難受嗎!天亮的時候遇到幾個這里的保安,他們都面無表情趾高氣揚,我們在他們的余光里離開了。我跟趙文雯又重新回到了有賊出沒的小區(qū),她每次坐進寶萊里的優(yōu)越感又回來了。此后再也沒從趙文雯的嘴里聽到那些有關(guān)“豪宅”的關(guān)鍵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