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川吃飽了就開始唱，大米稀飯勝白銀，粘在碗底亮晶晶，舌頭一卷刮肚里，勤儉持家不丟人。

轉(zhuǎn)眼之間，一年多的光景就過去了。端午節(jié)過后第十天，黃寒梅向東家告假三天，把孩子交給張大腳，戴上一頂斗笠，包袱里塞了幾塊豆渣餅，便踏上了返回隱賢集的路程。

這是早就謀劃好了的。在東河口落腳穩(wěn)定之后，黃寒梅就留心打探情況，漸漸地搞清楚了，如今落腳的這個地方，已經(jīng)在隱賢集東邊五六十里路了。這時候她才有點后怕，想那個月黑風(fēng)高殺機四伏的夜晚，她背著一個么事不懂的孩子，居然在一夜之間逃出幾十里路，真像是在夢里。

快到玫山境界，黃寒梅就起了戒心，換了一身男人的行頭，這是跟張大腳借的。白天不走夜里走，大路不走走小路，撇過她的娘家胭脂河，多繞了十幾里地，第二天傍晚眼看就到了隱賢集，她不走了，卸下包袱，在淠史河邊上尋了一個破敗的土王廟，就著河水啃了一塊豆渣餅，斗笠蓋著臉?biāo)艘挥X，一直睡到月上東山，這才順著白天看好的路線，向隱賢集摸去。

好在熟門熟路，不一會兒就找到了街北頭，過了月牙堰石板橋，再上一個坎子，就是陳家圩溝。朦朧月光中，竹橋依稀可見，已經(jīng)不成樣子了，一根吊繩斷了，一根掛著竹橋的一邊，半懸在空中。她不知道圩子里面還有沒有人，公公和婆婆是死是活一概不知。她記住了公公當(dāng)時的話：從竹橋往西數(shù)，第三棵柳樹下面。憑借月光，她很快就辨明了方向，然后拽著一根柳枝，打著寒悸鉆進腥臭的水里。

岸上的柳樹都還在，她很快就尋到第三棵樹下，她的心在這一瞬間劇烈地顫抖起來。她知道當(dāng)初公公對她說的“東西”指的是什么，那是公公和婆婆省吃儉用為他們的寶貝孫子留下的最后的財富，是一罐子洋錢。她要把這些錢找到，返回東河口，買上三間草房，開一個豆腐作坊，要讓陳三川有一個家，有一個不被人輕賤欺負(fù)的名分。

可是，她在水下摸索了兩個多時辰，仍然兩手空空。她沒有找到那個用油紙密封的罐子，水蚊子把她的臉叮起了指頭大的包，腿上好像鉆進了螞蟥，疼痛鉆心。一聲嘹亮的雞鳴從遠(yuǎn)處傳來，接著又是一聲，再往后，村狗也斷續(xù)吠了起來。

她終于絕望了，借著微弱的晨曦，她從水面上看見了自己的倒影，蓬頭垢面，目光呆滯。她已經(jīng)筋疲力盡了，她感到自己的身體冰涼，似乎已經(jīng)是一個半死人了。

太陽從薄霧中鉆了出來，她拖著無力的雙腿，踏上了返回東河口的山路。

十一

在前往川陜根據(jù)地的路上，陳秋石想象著不久的將來，有點激動，也有點忐忑。他估計，按他的能力，至少可以在紅軍的部隊里當(dāng)個連長。

陳秋石想破頭也沒有想到，分配給他的第一個職務(wù)是在一個團里當(dāng)書記員，這使他多少有點失落。

當(dāng)年楊邑教官的那些話對他的誘惑太大了，楊邑說他不是土地爺派來的小鬼，就是軍事家的料子。是不是軍事家他暫時還不敢想，就算當(dāng)一個英勇善戰(zhàn)的軍官，也是八面威風(fēng)啊?，F(xiàn)在讓他當(dāng)書記官，說幕僚不是幕僚，說副官不是副官，算是什么名堂?。?/p>

書記員的工作相對清閑，打仗的時候負(fù)責(zé)管理彈藥，分派民工，登記陣亡人員和傷員。而陳秋石擔(dān)任書記員的這段時間，恰好沒有仗打，他就更是閑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