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秋石說,你會到川陜根據(jù)地嗎?
袁春梅說,傻話,我現(xiàn)在怎么能肯定?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在不久的將來,我也會離開南湖,回到組織的懷抱。到那時候,即使我們天各一方,我們也一定會為同一個信仰和同一個目標戰(zhàn)斗。
十
蔡菊花給自己改了一個名字,叫黃寒梅,這也是陳本茂在最后的關(guān)頭交代的。陳本茂知道自己老兩口大限將至,土匪一旦打家劫舍,都講究斬草除根,以絕后患,活著的人必須隱姓埋名。
黃寒梅帶著陳三川在東河口落了下來。
安頓之后才知道,那個被人稱為鄭大先生的鄭秉杰,是東河口公立小學的校長,也是方圓數(shù)里家喻戶曉的大善人。鄭秉杰的父親是淮上州有名的中醫(yī),家道殷實,但鄭秉杰自從江淮國立中學畢業(yè)后,不屑繼承家業(yè),獨自一人來到東河口,搞什么鄉(xiāng)村教育,創(chuàng)辦了東河口小學。
鄭秉杰替黃寒梅在東河口謀的差事,是在一家豆腐坊里干粗活,本來說好的只是搖漿,但是豆腐坊老板桂得安很會節(jié)省勞力,推磨的活計也讓黃寒梅干。
黃寒梅人在他鄉(xiāng),舉目無親,有個安身的地方,有口飯吃,也就心滿意足了,并不計較活輕活重。倒是鄭秉杰有一次來豆腐坊,看見黃寒梅居然在推磨,很生氣,當即就找桂得安理論說,這個女子是我挽留下來的,說好了搖漿,怎么能讓一個婦道人家推磨呢?
桂得安不緊不慢地說,這么個丑女人,不推磨她能干什么?
鄭秉杰惱火地說,這是什么話!難道干什么活還要以長相論嗎?這是驢干的活??!
桂得安說,這是驢干的活不錯,可是我問過黃氏,她并沒有說不愿意推磨。她要是不愿意推磨,也可以另謀高就。
鄭秉杰說,你這分明欺負人家孤兒寡母無家可歸,就這么拿一個女子當驢使,簡直為富不仁!
桂得安嘿嘿一笑說,鄭大先生,你憐香惜玉找錯了對象。你要是覺得不合適,那你可以給她謀個好差事,你不能拿我的豆腐坊做人情,我還要賺錢養(yǎng)家糊口呢。
鄭秉杰不跟桂得安一般見識,找到黃寒梅說,大姐,你收拾東西跟我走,我再也不能讓你在這里當牛做馬了。
黃寒梅卻說,鄭大先生,您的恩情我領(lǐng)了,可是我不能走。我在這里推磨不要緊,我能推得動,東家待我不薄,管吃管住,一天一塊銅錢,一年能攢六塊洋錢,三年十八塊,孩子就能到你的學堂念書了。
鄭秉杰說,什么管吃管???吃的是豆腐渣,住的是驢棚。他們這些土豪劣紳簡直是把人當牲口,早晚有一天會得報應(yīng)的。你跟我走吧,到學校去當廚子也行。憑你這身力氣,勞動吃飯,餓不死。
橫說豎說,黃寒梅就是不走,堅持在豆腐坊里推磨。
黃寒梅并不是不知道桂得安心狠,她不離開自有她自己的打算。一來她知道鄭大先生的太太是個醋壇子,她雖然是嫁過人的婦女,還是個丑婦,但畢竟年輕,她既不能給鄭大先生添累贅,也不想給自己潑臟水。二來,她的心眼兒并不少,在豆腐坊里,桂得安和大師傅的一舉一動她都看在眼里,她在暗中琢磨做豆腐呢。一旦東西學到手了,她琢磨自己也開一個豆腐坊。
鄭秉杰見黃寒梅主意已定,也不好多說什么。再說,真把黃寒梅領(lǐng)到學校,也是個問題,因為學校已經(jīng)有了一個廚子,是個瘸腿老漢,也是他收留的叫化子。
黃寒梅像驢一樣地干活,想回到過去的日子是千難萬難了。有時候她覺得對不起二老,她沒有辦法讓他們的寶貝孫子吃上好飯好菜,甚至連一般人家的飯菜也沒有。娘兒倆在豆腐坊幫工,吃的是下人灶,難得吃上一頓糧食稀飯,大米里面要摻上苞米和紅薯干,就這東西陳三川還是喝得滿頭大汗,喝完了還叭噠著嘴舔碗。有一回工友張大腳看不下去了,把自己的半碗稀飯倒給陳三川,沒想到這小子吃完稀飯還舔碗。張大腳說,這孩子怎么這樣啊,就像狼巴子似的,總也吃不飽。黃寒梅笑笑說,生成的骨頭長成的肉,他就這樣,跟他爺爺學的,肚子撐破了他也照樣舔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