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黛莉——梅生老人深陷回憶中。講述之間,女兒趙健時有提醒間或加以補充。故事迅速向前推進,黛莉命運如萍,大大出人意料。
國難當頭,人心思戰(zhàn)。趙黛莉獨在家中收拾行裝。她不知道自己歸宿所在,只知道自己決心不改。有關無政府主義的心愛書籍,有關巴金的往來書信,打包起來,都一一放到頂棚上去了。同學們在召喚,山西全境燃起熊熊抗日烈火,更在召喚。許多同學,早已離開太原,奔赴抗戰(zhàn)隊伍了。這一夜,趙黛莉和父親趙廷雅又生了一回氣,憤然跑出“坡子街20號”,大踏步向著上馬街奔去。好同學文彩霞就住在這里。這條上馬街,相傳是李自成進北京,上馬出征之地。文彩霞要參軍抗日,信念堅如磐石,趙黛莉去找她,志同道合,兩人即將從同學姐妹轉(zhuǎn)為浴血戰(zhàn)友。
沒有想到,當黛莉在夜色中敲開文家大門時,卻被一條黑壯大漢擋在了門洞里。這男人沒有告訴黛莉真實情況,只說文彩霞去了表姐家。后來得知,文彩霞果真參加了二戰(zhàn)區(qū)領導下的抗日軍隊。而在當時,文家卻不愿意讓人知道,尤其不想讓家庭背景比較復雜的同學知道。黛莉后來有機會質(zhì)問過文彩霞:你為什么不約我一起走?文答:太原淪陷,我誰也不敢相信!
就是這么一個家人的警惕或者說好友的閃失,決定了同學們之間人生道路之迥異。
此后,黛莉獨自一人,斷然離開父母,離開了太原坡子街20號,向南、向臨汾追趕閻錫山省府而去。她至今記得,離家時,春節(jié)剛過,是正月初九那個寒冷的早晨。
太原失守,閻府南撤,先到臨汾整肅軍政,后向西到吉縣,最終落腳在黃河東岸南坡村。這個小村莊距離壺口瀑布極近,易守難攻。閻錫山親率各部將領和各大機關干部,挖窯洞,修工事,建軍營,搞培訓,日夜不停,苦心營造了一個指揮二戰(zhàn)區(qū)總體作戰(zhàn)的戰(zhàn)略新基地。為迎接勝利,閻錫山嫌“南坡”二字不好聽,特地把小村改名為——克難坡。最多時駐扎兵馬3萬人。
至為遺憾的是,黛莉一個心眼兒準備快些奮身于對日作戰(zhàn),哪怕犧牲,卻沒有遇見一位類似于中共“洪長青”式的指路人物。
黛莉痛惜未能與文彩霞同行,她茫茫然獨自南去,錯失了參加抗日隊伍乃至參加八路軍的機會。省政府先在臨汾落腳,黛莉也來到距臨汾不遠的汾陽城。這時,她找不到同學,找不到方向。突然,她又聽說國民政府大舉遷都重慶,而姐姐趙巧生與姐夫正在重慶興辦實業(yè)公司,支援抗敵救災,她便決定設法往重慶去。然而國事家事俱在驟變之中,想不到,姐姐和姐夫又將前往甘肅創(chuàng)辦賑災工廠,即將離開重慶。黛莉只好放棄赴渝計劃,盲人瞎馬,轉(zhuǎn)而投奔了閻錫山設在汾陽城外的省政府臨時辦事處。
少女趙黛莉,從汾陽辦事處動身,跟隨閻府兩位辦事員,前往克難坡。
老人回憶,她趴在一匹騾子背上,艱難行走七天七夜,終于到達克難坡。
山河破碎,黛莉一顆心怎能不破碎。
問題正在于此,黛莉離家,東奔西走,既無同學好友結伴,又無團隊集體可依。她失去了身份,成為一個邊緣人。一路行來,她始終未能擺脫豪門大戶關系網(wǎng)那重重陰影。她舉手投足,俱在親戚故交的老圈子當中。從汾陽出發(fā)時,就是家人熟識的縣長幫了忙。來到克難坡,她疲倦、孤獨。她想家、脆弱。她本是一位嬌小姐。她不由自主,需要歇息。她又該落腳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