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的芙蓉，依山襟海，山高水長。小城坐落?？冢睗q潮落，充滿腥味，而城外，溪海相連，水網(wǎng)密布，其間魚蝦蟹成群，逮之不盡，堪稱獵趣的樂園。今天，樂園已不復(fù)存在，特寫下《魚趣六題》，以作紀念。

補 魚

補魚，是芙蓉地方語言中特有的一個詞語，很費解。若望文生義，說這是給敗了皮相的魚作美容，是魚販的一種造假勾當，或者想當然，判定它寫錯了字，應(yīng)該將它改為“捕魚”，那就大錯特錯了。

其實，“補魚”這個詞，造得很地道，耐得咀嚼。

芙蓉有兩條溪，它們與海相連，均呈東西走向，其間串著許多潭，彼此形成一個個“群頭”（當?shù)厝税崖洳罘Q為群頭）。潭里的魚很多，它們相互串門，都得經(jīng)過群頭。當?shù)厝俗プ∵@個特點，依著水勢，在群頭壘起“V”型石墻（俗稱“隊基”），然后在石墻上打開一個個小缺口，用夾網(wǎng)或畚箕“補”上。這樣，從上游潭里竄出的魚，如果識不破這個機關(guān)，順流而下，穿過群頭，穿過這些“缺口”，那就會自投羅網(wǎng)，束手被擒。

這就是所謂的“補魚”。補魚可以說是一場陰謀，但有些魚會與人斗智，充滿了驚奇和妙趣。特別是香魚，你要補住它們，非得用番心計不可。

香魚平時棲息在深潭里，不輕易出門，但在赤日炎炎的三伏天，它們卻常常成群結(jié)隊，跑到淺水灘里來曬太陽。在淺水灘，它們一邊竄來竄去，一邊不斷地翻滾身體，留下一片片耀眼的金光。如果這個時候，空中突然刮起西風(fēng)，它們就會渾身癢癢，滾成一團，像喝醉了酒一般，顛顛撞撞，向下游沖擊。當?shù)厝朔Q這種現(xiàn)象為“拔陣”。而香魚拔陣時，你遠遠可以看到，群頭的水面上會劃出一溜溜水痕，或拱起一層層波浪，有時，你還會看到水中閃出一道道亮光。顯然，這是補魚的最佳時機。遇到這種情況，補魚者總是激動不已，大家一邊齊齊歡呼：“香魚拔陣了！香魚拔陣了！”一邊七手八腳，急急地在群頭壘起補魚墻——先是拋堆粗石，接著壘砌墻面，再接著在墻的迎水面鋪墊細石，最后在墻頭打開缺口，引水下流，并利索地補上夾網(wǎng)或畚箕，有時應(yīng)急，索性脫下褲子，扎緊褲管補上。在這個過程中，大家的歡呼聲一陣接一陣，回聲漫山連嶺，滾滾而動，而香魚則前赴后繼，發(fā)瘋般地向下游沖擊，它們不顧一切，遇墻撞墻，遇人撞人，把群頭鬧得沸翻盈天。如果你在現(xiàn)場，即便作出種種阻攔或嚇唬的動作，也不頂用，說不定在懷中或褲襠中，冷不防會竄進三兩條滑溜溜的香魚來！然而，令人驚奇的是，香魚這般“發(fā)瘋”，這般不顧一切，幾乎都發(fā)生在補魚墻尚未壘就之前，而一旦補魚墻拿下，特別是墻頭補上了夾網(wǎng)和畚箕，它們就會停止全線沖擊，而轉(zhuǎn)為小心的有組織有領(lǐng)導(dǎo)的突破活動。

我們不敢說，香魚是通人性的，但它們確實很精靈，至少能識破許多機關(guān)——補魚墻既然呈“V”型，像頂帽子，那么，上游流向下游的水，通往帽頂自然是主流，按照“主流魚多”的邏輯，人肯定在帽頂設(shè)有陷阱，這是其一；其二，人心都是貪婪的，他們巴不得一口吞下整個潭里的魚，所以，他們在墻上布網(wǎng)，缺口肯定開得很大；其三，墻上新開的缺口，肯定有埋伏，而這些新開的缺口，其石頭上的鮮苔是不完整的，看上去白晃晃的，因此，你要擦亮眼睛看仔細。正緣如此，香魚總是遠離“帽頂”，遠離流水量大的或者白晃晃的缺口，而專門選擇墻兩側(cè)那些流水只有一個手指厚、石頭上鮮苔比較完整的缺口，進行強力突破。自然，在香魚們看來，在這些地方進行突破，是出奇制勝，是最最安全的。值得一提的是，它們在突破時，往往先自覺地拉成一個個縱隊，在各自的隊長的率領(lǐng)下，在補魚墻內(nèi)來回游弋偵察，然后分別選中一二個缺口，閃電一般，整個隊伍噼里啪啦，一氣滾將過去，將缺口震得水花四濺，金箭亂飛——有時，幾分鐘下來，一個缺口就可以補到幾十斤魚！

當然，香魚畢竟不是人的對手，它們認為最最安全的地方，恰恰是補魚者精心設(shè)下的陷阱。這可以說是香魚的悲哀，而在另一個層面上說，那又是香魚的光榮，因了它們與眾不同的表現(xiàn)，因了它們的智力運作，才大大豐富了人類“補魚”活動的內(nèi)涵，從而為自然界特別是動物界贏得了更多的奇妙和野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