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以來，小車的油費(fèi)在天天上漲，三輪車的租金也在天天上揚(yáng)，可油費(fèi)上漲歸上漲，小車照樣得買，因?yàn)檫@是面子問題，而三輪車租金在上揚(yáng)，這不一樣，咱吃不消，只得退車打回老家，因?yàn)檫@是錢的問題。所以，現(xiàn)在馬車河是小車越來越多，而三輪車卻似乎在逐漸減少。不過，有趣的是，眼前小區(qū)里擋道和靠邊站的，主要不是三輪車，而是小車，這些小車，許多成了擺設(shè)，整天停在原地一動(dòng)不動(dòng)，而車主人出入小區(qū)，也常常坐三輪車。這真是怪事喲。難怪許多馬車河人感嘆：這世道呀，不管怎么變，開小車的未必都富到天上去，踩三輪車的也餓不死人。

馬車河的河

馬車河最早是個(gè)漁村，它沒有河，門前亮晃晃的，是一片海。海水一漲一落，收獲的全是魚，全是濕漉漉的漁歌。村里掛滿了網(wǎng)，空中獵獵飛動(dòng)的，是鳥，還有魚。風(fēng)兒從張家吹到李家，穿過一只只燈籠，紅紅的，有一股濃濃的腥味。

馬車河后來變成了農(nóng)村。大海漸漸遠(yuǎn)去，昔日的浦灣變成了曲曲彎彎的河。河很多。河中的風(fēng)景，有船，有水草，有飛鳥，有白云，靜靜的，還有村子錯(cuò)落的倒影。馬車河不再有燈籠，不再有腥味。大海的濤聲，會(huì)唱歌的黃梅魚，速度比閃電還快的海蚤子，潮水來了會(huì)頻頻招手的招潮蟹……昔日的一切，都變成了美好的回憶。不錯(cuò)，四月的風(fēng)兒，很溫暖，眼前金燦燦的，鋪開的是一望無際的油菜花——油菜能產(chǎn)籽，籽能榨油，油可以換錢。于是，馬車河冒出了榨油坊，坊里套著馬，馬兒在打著圈，石磨整天唔嘎唔嘎作響，在冒油。只是很遺憾，菜油再香，錢難賺。馬車河人怎么整，家里還是窮。

馬車河就這樣蔫下去。千把年來，不知不覺間，村里許多河不見了，全變成了田。田有九張口，越多越養(yǎng)人。但田多的馬車河，不少人卻總是餓肚子。村中樹很多，樟樹、榕樹、楝樹、桑樹、栗樹、柿樹、棗樹、槐樹，栽得密密的，還有慈竹，一片片，煞是好看，而鳥兒滿天飛，滿天叫，很有詩意，但是可惜了，馬車河人的眼睛，馬車河人的耳朵，齊唰唰的，欣賞的并不是它們，而是田里的稻子、墻頭的南瓜和豬圈里比喇叭還嘹亮的呼嚕聲。

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

今天，馬車河變成了商業(yè)村。馬車河人又找回了大海的感覺，紅紅的燈籠，再次點(diǎn)亮了他們?nèi)紵な幍男?。他們以家為店，花花綠綠，把不是街道的街道，經(jīng)營成比正式的街道還街道。他們還拼命地出租房間，一邊快活地收取租金，一邊卷起舌頭，與客人嚼著生硬的普通話。老人們是徹底地閑了，他們坐在亭里，呷著茶，又悠閑地說起老話了。是啊，馬車河可不是一般的村呀，過去它是有名的漁村，捕過的鯊魚，就有虎鯊、香鯊、犬鯊、牛鯊、丫鬟鯊等十多種，而明朝永樂皇帝就最愛吃馬車河進(jìn)貢的鳘魚和鯔魚。還有，馬車河人見過的世面很廣，當(dāng)年，義軍俞道安也好，海盜方海珍也好，倭寇也好，他們帶兵攻打縣城，船隊(duì)都是經(jīng)過馬車河的。還有，歷史上海水多次侵襲縣城，一次望萊橋一戶人家就溺死了九人，可馬車河坐落在水口，就是沒事，就是不滅，那都是命啊……

不過，老人們說著說著，總免不了重重地嘆氣。是啊，馬車河昔日的海，昔日的田，昔日的河，昔日的樹，昔日的鳥，都到哪里去了？特別是那些河，當(dāng)年多美啊，比如埠頭，它總有一棵樟樹，或者是一棵榕樹，大大的，樹下總有三四條長(zhǎng)石凳，凳上總是坐著人，他們多半是老人和小孩，在瞎聊，間或有人扔塊泥巴，落進(jìn)河中，河中總會(huì)拱起一群魚，而埠頭臨水的石階上，總有三兩個(gè)女人，嘰嘰喳喳，在洗衣裳，于是，平靜的河面不斷蕩漾，河中的村子與游弋其間的鴨子和鵝子，影子便快活地亂作一團(tuán)。那情景，是多么的恬靜和安詳?。〉?，現(xiàn)在馬車河除了高大的樓群，什么都沒有了，什么都不是了?；蛟S，老人亭的所在，過去就是一條寬寬的河，而它的前身原本是一個(gè)浦灣，里頭有跳魚，有青蟹，有蝦蛄，還有比目魚，但今天，這一切連同它嘩嘩的流水聲卻永遠(yuǎn)地凝固了。還有，兒時(shí)你坐船去外婆橋，與心儀的阿嬌牽手于船頭，還有那張缺角的舊船票，它們也早已隨風(fēng)而去。

老人們終于發(fā)現(xiàn)，村里只剩下村西一條窄窄的河了。于是，他們便有些慨然，一片嚷嚷：這條河，就是馬車河的根，它再臭也要守住，馬車河不能沒有河??！

二○○七年二月二日第一稿

二○○七年五月二十四日第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