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關于女人、炕、玉米地的一次談話(2)

鐵凝日記——漢城的事 作者:鐵凝


席間,樸女士的談吐也很引人注目,她首先提出了婦女解放問題。上世紀80年代她曾到過中國,她認為中國女性非常聰明,也很開放,在許多事情上能夠做自己的主,而且大部分城市女性都有工作,有相對的獨立性。但是韓國就不同了,婦女的聲音基本上是很微弱的,宗教對婦女的限制也很多,比如教會里從來沒有女牧師。樸女士本人也是基督教徒,可是她抨擊起教會的某些弊端挺不留情面。對于樸女士的話題,在座的男士們仿佛不便發(fā)表意見,這時調(diào)節(jié)氣氛的最好辦法就是轉(zhuǎn)移話題,于是創(chuàng)造文藝社的社長任滿浩先生說話了。

任社長年紀在60歲左右,用“喜笑顏開”形容他的日常表情應該是恰當?shù)摹K幸粡埣t潤的長圓臉,總是快樂地對待旁人,也愿意旁人響應他的快樂。去年我們來漢城時認識了他,知道他車開得好,口哨也吹得好,總是躍躍欲試地想要參加某次口哨大賽。以下是由他發(fā)起、幾位先生女士都參加進來的一個話題討論,內(nèi)容是關于我父親的繪畫。這里我分別用任、洪、鐵、樸……代表幾位發(fā)言人:

任:鐵揚先生,我看過您的畫展后,有一個特別突出的感覺,我發(fā)現(xiàn)您的題材有很多是玉米地和女人的。為什么您對玉米地和女人這樣感興趣?是什么觸動您把兩者放在一起描寫?

鐵:其實洪先生對我這批作品有很精到的理解,洪先生完全可以替我回答。

洪:這幾天我也發(fā)現(xiàn)觀眾對鐵揚先生的“玉米地系列”很注意,尤其一些女性觀眾,她們簡直可以說入迷。我想,玉米是人類共同需要的糧食,玉米地是最通俗、最普通的莊稼地,中國、韓國、世界其它地方到處都有。它給人一種天然的親切感和可靠感。勞動中的女人,女人的身體和玉米這種普通而又茁壯的莊稼之間也有一種天然的親密情感,它們本是互相依存的。在自然的田野里,靜穆的莊稼和勞動著的女人都不會造作,也沒有矯情,在這里人和莊稼的情態(tài)便洋溢出一種當今少有的真與和諧。所以觀眾在這些畫面上看到的是畫家自然、樸素的對真美的理解和表達,它能呼喚出我們內(nèi)心的一種重要情感:安詳、真誠的歡樂。

任:不知鐵揚先生是不是同意洪先生的看法。

鐵:是的,洪先生講得非常好。我經(jīng)常在中國北方太行山區(qū)旅行,那里有一條繞山而流的拒馬河。拒馬河兩岸曾經(jīng)有種舊風俗,叫做“河里沒規(guī)矩。”說的是男人、女人可以在齊腰深的河中共浴,中間有一點距離,30米或者50米。那時岸邊的玉米地就是女人更衣的隱蔽屏帳。洗時男女雙方經(jīng)?;ラ_玩笑,比方男人會沖對面的女人喊:“你敢跳起來嗎?”對面的女人就真敢“噌”地從水中躍起。女人也會對男人喊:“你敢跳起來嗎?”男人也會“噌”地跳出水面。看上去沒規(guī)矩,其實規(guī)矩十分嚴格,雖是男女共浴一條河,但雙方絕不會游到對方這邊來。這習俗看似古老原始,我看挺文明。上世紀70年代,這習俗就消失了,商品經(jīng)濟的到來使這里的年輕人認為這種老習慣是大不雅。我卻覺得很美,因為那是人在自然中瞬間的忘我,同時這忘我又是以樸素、嚴格的道德操守做底的。

任:您畫“玉米地系列”,您真見到過裸體女人在玉米地里嗎?

鐵:我不小心看到過,那是她們躲在玉米地脫衣下河時。玉米地對于山里女人來說,是她們生存、依傍、信任的一個重要部分,女人的私密在這里自由地釋放,純私人化的,沒有表演色彩。

任:您的“炕系列”也大多表現(xiàn)這樣的場景。我覺得和玉米地仿佛是姊妹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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