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個沒有個人生活的特殊人,他的腦子里除了打仗、學(xué)習(xí)、練兵以外,看來世界上再沒有別的能使他關(guān)心的事?!?/p>
滿身歡笑的白茹,就為了這些,使得她心煩意亂;這個特別熱心于小分隊文化教育的小先生,對那兩個淘氣的學(xué)生不耐煩起來。為什么呢?原來昨天晚上,小分隊開娛樂晚會,只有少劍波沒參加。當(dāng)晚會開始后,白茹的心又飛向劍波,她想:“小高、小李都在這開會,家中只有劍波,他一定是在讀書或者工作。我回去幫他寫寫東西,給他弄點(diǎn)開水,給他弄些松籽吃,或者給他讀一段書讓他休息休息眼睛,有可能的話和他談些使他精神愉快的話?!彼胫?,內(nèi)心一陣甜蜜涌上來,她趁欒超家正在?;顚毜臅r候,在大家不可遏止的歡笑聲中,悄悄地溜出了會場。
她的兩手迅速地扯下小辮子上的扎帶,被辮帶扎得彎彎曲曲的滿頭黑發(fā),像小瀑布一樣披在她的肩上。她為什么這樣呢?這是因為在洗襯衣的那天深夜,也許正是因為她拆開了小辮而換來了劍波向來沒有過的眼神看著她。
她的腳步像她的心一樣,是那樣地愉快,像飛騰一樣地跑回小隊部。她想出其不意地出現(xiàn)在劍波的面前。所以當(dāng)她一跨進(jìn)正間門時,便躡手躡腳地向劍波的房間走去。她站在房門外,靠在門框旁的陰影里,探頭向里一看,只見炕上的小炕桌上鋪開了一張地圖,一盞松明燈拿在劍波的左手里。右手拿著一封信,這信是前幾天送俘虜時由司令部帶回來的,他也不知看了多少遍了。他看看信,再看看地圖,他在艱苦地思索著什么。由于思索的深切,使他那俊俏的雙眉之間呈現(xiàn)出一線細(xì)細(xì)的豎紋。在白茹眼里,這條細(xì)紋把劍波裝飾得更加莊嚴(yán)而美麗。
當(dāng)她看到他這樣艱苦地工作,便輕輕地吸了一口氣,熱騰的心略沉了一沉,她不敢進(jìn)去。因為她素來知道這個小首長什么時間好發(fā)脾氣。平日他除了女同志外可以和同志們歡打歡鬧,可是當(dāng)他思考問題的時候,誰也不敢近前。如果誰要觸犯了他這個特性,不管你是什么理由,他可以狠狠地把你批評一頓,并且他還可以喊著上操的口令,叫你用正步走出他的房間。
室內(nèi)的空氣,很自然地阻止了白茹不敢邁進(jìn)門坎??墒呛孟駝Σǖ纳砩嫌幸环N巨大的吸引力,吸引著她又不能退回去。她悄悄地、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外間。倚著門框,抿著嘴,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劍波。
室內(nèi)是那樣地靜,放在地圖上面的金表滴滴答答發(fā)出悅耳的自鳴。劍波的胸部一起一伏地在呼吸。
也不知有多長的時間,白茹的心已經(jīng)不平靜了,她心急地希望劍波的思考松緩下來??墒莿Σǖ乃妓骱孟袷艿搅艘幻胍幻氲谋砺暤拇叽伲伎嫉酶蛹ち?。隨著他眉梢的聳動,室內(nèi)的空氣也緊張得發(fā)硬。他的思考已在急登著高峰,他被這緊張思想勞動的心火燃燒得口渴。
他眼盯著地圖,把手探向右后方的柜角,摸起茶缸,送到嘴邊。當(dāng)茶缸傾斜到九十度時,他連一滴水也沒喝到,便順手把茶缸扔到炕上。
白茹一看茶缸里沒有水,急忙回身去取放在正間爐子上的水壺。沒提防在黑影里碰掉了掛在墻上的背包,發(fā)出嘭的一聲響聲。
“誰?”劍波的聲音是那樣地嚴(yán)厲。
“小分隊衛(wèi)生員白茹?!彼幻婷蜃煨?,一面向茶缸倒水。
“為什么不去開會?”劍波有些煩躁。
白茹放低聲音,這聲音微弱的有點(diǎn)顫動?!拔一貋砜纯茨阈枰裁??家里……”
“我什么都不需要?!?/p>
“喝水總需……”
“我已經(jīng)說過了,我什么都不需要,現(xiàn)在我只需要行動的時機(jī)!懂嗎?行動的時機(jī)!”
白茹含羞帶笑地從衣袋里抓出一把松籽,嘟嚕著:“怪脾氣,也不知什么時候能改。”說著把松籽放到桌面上的地圖上。
“哎!往哪放?往哪放?你好不好別麻煩我?”
白茹一看自己放錯了地方,一吐舌頭,趕緊從衣袋里掏出雪白的小手帕,鋪在炕席上把松籽盛在里面。
“怎么樣?麻煩完了吧?”
白茹不作聲,只是心里想:“任你怎么厲害我也不怕!”她笑瞇瞇地打著松明燈上的炭渣。
劍波扯起了白茹放在炕上的小手帕,松籽嘩地散在炕席上。他壓低聲音道:
“謝謝你!白茹同志。手帕拿去,快開娛樂會去。”
白茹睜著她那不悅的大眼睛?!斑@句話是多么冷?。 彼胫?,“剛才的訓(xùn)斥,要比這一句好聽幾萬倍?!彼难劾锖孟褚鳒I,怏怏地接過手帕,慢慢地轉(zhuǎn)著身。
看著白茹的這副表情,劍波內(nèi)心頓時感到自己對這個歡樂熱情的小女兵太不禮貌,便想摘出白茹心中的委屈。當(dāng)她不愉快的步子剛要邁出門坎時,劍波帶著抱歉的微笑叫了一聲:
“回來!”
白茹慢慢轉(zhuǎn)回身來,淚汪汪的兩只眼睛看了一下劍波,又低下頭。
“生氣嗎?嗯?”劍波微笑著。
“生氣!”白茹小嘴一噘,頭一扭。
“生氣!生氣!”劍波用這樣的聲音和字句來安慰她,“哪里來的那么多的氣!看看你!小辮子都跑掉了,像個什么兵,披頭散發(fā)的!”劍波緊盯著他眼前這滿頭蓬松的黑發(fā)環(huán)抱著緋紅潤嫩的臉腮。
白茹好像被這幾句話驅(qū)走了清冷似的,含羞帶笑望了一下劍波,她又一次看到劍波對她放出特有的眼神。劍波看著她,發(fā)出十分溫柔的音調(diào):
“快!扎好小辮子!別人都不在,你快到會場,聽話!不然會引起……”劍波中斷了他的這句話,又急促地說聲:“快去!快去!”因為他突然察覺了自己的心情和聲調(diào),與目前的環(huán)境有點(diǎn)不協(xié)調(diào)。他想:“這是什么時候,允許我對一個女同志這樣溫情?!?/p>
白茹走在去小分隊娛樂會場的路上。她想呀想呀:“快去吧!扎好小辮子,別人都不在,不然會引起……”她的心馬上又泛起了浪花。
“‘會引起……’這話是什么意思呢?他怕引起同志們對他有意見嗎?他怕讓同志們知道不好意思嗎?難道他真的對我有……要真是這樣的話,那該多好哇!”
可是她的心忽然又沉下去。
“不!不對!這話還可能是另一種意思,他可能是想說:
“這會引起同志們對我的誤解。
如果是這樣,那他是不愛我,他看不起我?!?/p>
她熱一陣?yán)湟魂?,猜測著劍波沒說完的下半句。她想了一整夜,白天又在呆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