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登靜靜地跟在維多利亞和科勒的后面,一同又回到正廳,蘭登的奇異之旅就是從這里開始的。維多利亞步伐矯健輕快——就像奧林匹克運動會上的一名跳水運動員——蘊涵著超凡的力量。
蘭登深信這種力量無疑得益于瑜伽所講求的柔韌靈活和協(xié)調(diào)穩(wěn)重。他可以聽到她從容不迫的呼吸,仿佛她在藉此濾除心中的無限悲痛。
蘭登很想寬慰她幾句,以示同情。他非常理解她現(xiàn)在的心情,因為他也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突如其來的喪父之痛。他還記得那個葬禮,那天淫雨霏霏,幽暗陰晦,是他十二歲生日后的第三天,家里到處都是身穿灰色制服的父親的同事。他們跟他握手,將他的手緊緊攥住,不停地咕噥著心臟衰竭和壓力過大這樣的字眼。他的母親淚眼汪汪地調(diào)侃道,只要握著丈夫的手,她就可以了解股市的走勢……他的脈搏就如同是她的私人股票行情自動收錄器。
父親還健在的時候,有一次蘭登聽到媽媽不停地叨念,讓父親“停下來,賞賞花”。于是那一年蘭登為父親買了一份圣誕禮物,一朵小小的盛開的玻璃玫瑰花,那可是蘭登所見過的最漂亮的東西了……在陽光照射下它就在墻上投下一抹七彩光。父親一打開禮物就忍不住親了一下他的額頭?!疤蓯哿?!”他連聲贊嘆道,“我們要找個安全的地方來擺放它?!备赣H找了一圈,最后在客廳最陰暗的角落里找到一個滿是灰塵的架子,小心翼翼地把玻璃玫瑰放在頂層。沒幾天,蘭登自己搬了把凳子,取下花,把它送回了商店,而他的父親根本就沒注意到花不見了。
電梯“砰”的一聲把蘭登拉回了現(xiàn)實。維多利亞和科勒走在前面,步入電梯。蘭登看著敞開的電梯門,躊躇不前。
“怎么了?”科勒問道,語氣中透出一絲關(guān)心,但更多的還是不耐煩。
“沒什么?!碧m登邊說邊強迫自己走進那個逼仄的空間。只有在十萬火急、迫不得已的時候,他才會用電梯,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寬敞自由的樓梯是他的首選。
“維特勒博士的實驗室在地下?!笨评辗路鸩碌搅怂男乃?。
真不賴,蘭登想。剛抬腿邁入電梯門,他就立刻感到一陣冷風從深深的電梯井下卷上來。門關(guān)上,電梯開始向下滑落。
“有六層?!笨评彰鏌o表情地說道,如同解析儀器發(fā)出的指令。
蘭登想象著電梯井里的空曠和黑暗,呆呆地盯著不斷變換的樓層顯示,期望以此克服自己的恐懼。好奇怪,他發(fā)現(xiàn)電梯只停兩次,最底層和LHC。
“LHC是指什么?”蘭登盡量掩飾自己的不安。
“大型強子對撞機Large Hadron Collider: 縮寫為LHC,大型強子對撞機。 ,”科勒冷冷地說道,“一種粒子加速器?!?/p>
粒子加速器?蘭登好像隱約聽人說過幾回。他第一次聽到這個術(shù)語還是在劍橋大學登斯特堂舉辦的一個晚宴上。許多同事都來了,一個物理學家,鮑勃?布勞內(nèi)爾也來了,一副怒火沖天的樣子。
“這幫狗雜種中止了計劃!”布勞內(nèi)爾咒罵道。
“中止了什么計劃?”馬上有人問道。
“SSC!”
“什么東西?”
“超導超級對撞機Superconducting Super Collider: 縮寫為SSC,超導超級對撞機。!”
有人聳聳肩膀道:“我可從來不知道哈佛在建這玩意兒。”
“不是哈佛!”他大叫道,“是美國!這會是世界上最有威力的粒子對撞機!本世紀最重要的科學工程之一!已經(jīng)耗資二十億美元,參議院卻半道中止了這個項目!真他媽的見鬼,這幫脖子上綁著《圣經(jīng)》的說客!”
布勞內(nèi)爾好一會才平靜下來,開始解釋粒子加速器是一個巨大的圓形管道,其中磁場快速交替轉(zhuǎn)換,便可“推動”粒子在里面不停地做圓周運動,速度急增,直到它們達到驚人的速度。全速運轉(zhuǎn)的粒子可以以每秒十八萬英里的速度在管道內(nèi)旋轉(zhuǎn)。
“那幾乎是光速了。”一個教授驚呼道。
“對極了?!辈紕趦?nèi)爾又接著說,讓一對粒子反方向在管內(nèi)加速運轉(zhuǎn),然后相互碰撞,撞出它們的構(gòu)成元素,科學家就可以一睹自然界最基本的構(gòu)成成分了?!傲W蛹铀倨鳎辈紕趦?nèi)爾斷言,“是未來科學發(fā)展的決定因素。通過粒子碰撞來進行試驗是我們了解宇宙無窮奧妙的關(guān)鍵所在。”
哈佛的一位詩人,查爾斯?普拉特,似乎頗不以為然。他說:“聽上去,就像是原始人似的認識科學的方法……跟把只鐘敲碎,再識別內(nèi)部零件一般無二。”布勞內(nèi)爾扔下叉子,氣沖沖地走出了房間。
這么說“歐核中心”也有臺粒子加速器?蘭登正在琢磨著,電梯又開始下降了。一個用來撞擊粒子的圓形管道,他尋思著他們?yōu)槭裁捶且阉裨诘叵履亍?/p>
電梯“砰”的一聲停住了,蘭登感到了腳下的地板,頓時一陣輕松。然而隨著電梯門緩緩滑開,這股輕松勁兒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蘭登發(fā)現(xiàn)自己又一次來到了一個奇異的世界。
這是一條平坦的水泥通道,向左右兩邊無限延伸,寬闊得足夠一輛十八輪大車通過。他們站在哪兒,哪兒的燈就亮起來,而走過之后則一片漆黑。黑暗中陰風陣陣,沙沙作響,不時地提醒他們,他們現(xiàn)在在地下深處,蘭登幾乎都可以感覺到他頭頂上的沙礫和石頭的重量。一瞬間,他又回到了九歲那年……黑暗使他又回到了……回到了那長達五個小時令他窒息的黑暗,拂之不去的陰影。他緊緊攥住了拳頭,他一定要打跑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