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大爹難過得聽不下去了,閃身走進里屋:“董先生承擔(dān)不起這么多人,愿意的,都去我家吧!”
一直沒有做聲的董重里說:“有沒有想去雪家住一陣的?”
雪大爹不讓人逐個回答:“熟人熟事的,都去吧!”
麥香已經(jīng)站起來了,見別人沒動,便裝著跺了跺腳。
雪大爹不敢相信,他說了十遍后,終于有人開口了:“你沒看到我們都快凍死了嗎,若是真有善心,就送些栗炭來!”雪大爹一點也沒遲疑,拿著照路的燈籠就往家里走。雪大爹后腳還沒進門,便大聲招呼家里伙計、丫鬟,一刻也沒耽誤,男的抬筐,女的提籃,一趟趟地往小教堂送栗炭。栗炭搬完了,木梓殼搬完了,僅有的白炭也被搬走一半,雪大奶都沒做聲。董重里親自過來說,烤火的東西足夠了,不用再送了。雪大爹一點也不笑,陰著臉對雪大奶說:“就當那年沒有收阿彩的嫁妝。”雪大奶不明白:“這事與阿彩有何關(guān)系?”雪大爹說:“你呀,記性好,忘性也好,狗頭前后兩次來,只說明一個道理,救人要救到底,若不救到底,回過頭來別人還會找借口倒著算賬。”雪大爹像某種劫數(shù)臨頭那樣,閉上眼睛,用手指了指存放布匹的屋子,凄慘地吩咐下去:
“每人發(fā)一丈布裹裹身子,免得他們鬧暴動,行蠻硬搶?!?/p>
屋外的雪越落越大,大朵大朵的雪花打在窗紙上撲撲地響。
五更還沒到,雪大爹就爬起來對著窗外獨自流著老淚。從擠滿鄉(xiāng)鄰的小教堂里傳來的剪刀裁布聲,充滿他正在失聰?shù)亩?。雪大爹想起六十年前的那些春天。那時家境尚未中興,家里的女人個個都要養(yǎng)蠶。蠶匾中厚得像雪的蠶兒咀嚼桑葉的動靜,太像耳邊的裁布聲了。天又亮?xí)r,早起看雪的阿彩驚叫起來。雪大爹沒看就明白外面發(fā)生什么了。他從心里佩服這些逃雪災(zāi)的女人,在只有雪光的夜里,摸著黑能將那么多的布統(tǒng)統(tǒng)做成了衣服。阿彩在小教堂門口怒氣沖天地叫喊,說這些被救濟的人都是不知好歹的無賴。那些人都不做聲,乖巧地按照吩咐,在一份份借據(jù)上畫押簽字?!坝羞@些借據(jù)和沒這些借據(jù)全都一樣,這些從沒在店里買過布的人,能有借布還錢的日子嗎?”雪大爹將這個常識告訴阿彩,他要阿彩干脆明說了,不管是布,還是用布做成的衣服,都是雪家白送給他們的,不用還,也不用回報。阿彩按照雪大爹的話吩咐下去。穿著粗針大線摸黑趕急縫成衣服的人成群結(jié)隊地走在小街上。那些女人手工的確巧,花布綠布藍布黑布,全都合適地穿在自家人的身上。但急促之中她們無法將白布染色,無論是誰穿著它,都像是出殯送葬。大部分得了衣服的人都沒有歡天喜地,反而增加不少嫉恨。私下里紛紛議論,沒想到雪家的存布竟然能夠讓全天門口人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