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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與榮譽》第十七章(2)

愛情與榮譽 作者:(美)蘭德爾·華萊士


她輕輕笑了。“他不是波蘭人。他是瑞典人。跟隨查爾斯十二世與沙皇彼得大帝作戰(zhàn)?!?/p>

一個瑞典人。

不等我繼續(xù)追問,她就講起了她的身世。

“我父親二十歲的時候,是個騎兵少校,跟隨他的國王越過里加進入俄國,跟沙皇打仗。他——”

“二十歲,已經(jīng)是少校了?”我打斷她的話。我并不擔心自己的插話會終止她的敘述。在無言的交流中我們已經(jīng)約定了要把自己的身世和盤托出?!澳撬欢ㄊ莻€很賣命的士兵。要不就是個貴族。抑或兩者兼而有之?!?/p>

“兩者兼而有之,”她說?!安贿^貴族是次要的,主要是他打起仗來很玩命。他很喜歡騎馬、打仗,我想。他說起年輕時候在瑞典的情形,只是說當時他很狂,對打仗如饑似渴。他這樣說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當時很蠢,但語氣不是很肯定。到后來他……自個兒也鬧不明白了。不過他酷愛騎馬,這一點始終沒有改變。在我們村里,大家都說烏爾瓦烏斯騎著耕田的馬也比俄國人騎什么馬都快。他在波爾塔瓦戰(zhàn)役中被俘,一同被俘的有三千瑞典人。俄國人把他們當中的很多人送到波蘭去,目的是要懲罰這兩個國家的人。他在一個森林里的勞動營一干就是十年。后來,沙皇建造船舶要用各種不同的木材,他就被釋放了。他碰到了我媽媽,當時我媽媽已經(jīng)死了兩個丈夫。他們結(jié)了婚,擁有波蘭人極少有的東西……”

“愛情?”我試探著問。

“愛情在波蘭并不稀罕。我是說他們有了一個收成很好的農(nóng)場?!?/p>

“呵?!?/p>

屋子里悄無聲息。戈爾洛夫除了胸脯的起伏之外一動也不動,火無聲地燃著,發(fā)出輕微的劈啪聲,猶如夢囈一般。比阿特麗斯的頭歪向爐火,身子卻坐得很直,火光照著她,從頭發(fā)到腹部,從膝蓋到腳趾。

“我父親死于肺結(jié)核,”她說,“那年我十歲。家里其余的人——我有兩個哥哥和兩個姐姐——無法再維持農(nóng)場的活計。不過反正也一樣,因為女皇不久就把那片土地收歸俄羅斯所有。我們的家業(yè)連同其他的土地都賜給米特斯基家族,我就去給他們干活,成了娜塔莎的侍女?!?/p>

“你還能見到家人嗎?”

“一個都沒剩下。我媽媽也死于肺結(jié)核,我的哥哥被強征入伍,去跟土耳其人打仗。據(jù)說也死了。以前我經(jīng)常收到兩個姐姐的來信,后來就沒有了。”她抬起頭來看著我,又說:“我把一切都告訴了你,現(xiàn)在你也得給我講講你自己。你騎馬是跟誰學的?”

我當時想把一切都告訴她。其實倒也不是一切,因為瑣碎的細節(jié)似乎并不重要,但我想把真實情況告訴他。

“我父親是養(yǎng)馬的,給那些有錢買馬但不會騎馬的人訓練馬匹。他家在蘇格蘭,坐著一條滿載著長老會教友的船跨越大洋來到弗吉尼亞,為的是得到宗教自由。我媽媽……也來自蘇格蘭,坐著同一條船,可是她沒有能夠跨過大洋——應該說沒有能夠等我出世,她在途中的大風浪中難產(chǎn)了三天,最后死了。我們的鄰居——就是跟我們一道越洋過海,后來住在一塊的那些人——說她非要聽到我的哭聲才肯死去??晌腋赣H從來沒有提起過這件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們把媽媽葬在了海里;父親對長老派的信仰很冷淡,因為媽媽的緣故他們也不計較。他們找了一個女人——一個老太太——給我讀《圣經(jīng)》。你瞧,開船的時候父親和這些人并不是一伙的,母親才是。既然他們結(jié)了婚,用他們的話說,母親‘極力勸說’父親信仰她的宗教。聽他們說,母親離開蘇格蘭是為了宗教自由,而父親則是因為恨英國人?!K格蘭真正的出口商品是自己的子孫。’他總是對我說。‘英國人剝奪了我們所有的機會,只留下一個機會,那就是當海員,或者給英國王室當兵?!捎诟赣H的工作我學會了騎馬,從長老會教友那里我學會了讀書,讀的主要是《圣經(jīng)》。我十五歲那年,他們給了我一個極大的驚喜:教會募集了一筆獎學金,讓我去上威廉和瑪麗學院。雖然我父親只字未提,但他是反對我去上大學的。

“反對你讀書?”她驚訝地插了一句。

“不完全是。我告訴他我想當牧師。他想讓我做一個更體面的人。他想讓我當弗吉尼亞的紳士,要我擁有紳士所必需的學問、修養(yǎng)和禮儀。可是沒有錢那個夢想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我要從事神學的愿望讓他很傷心,他以為我只是嘴上說說而已。其實我自己也只是嘴上說說而已,那種愿望并不是很真切。我從來沒跟父親說過。連我妻子也沒說過。”

“她長得什么樣?”

“漂亮,幸福,像個孩子。那年她十七,我十八。”

“你為什么要娶她?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愛她。那你為什么愛她?她有一種什么使得……”她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很尷尬,但并沒有就此罷休。

我盯著她看了很長時間,然后才回答?!靶叛?。我想是信仰。你知道,就是這個,這是我唯一能說出的原因。她信奉上帝,信奉真理,相信每個人都是善良的。我對這些信仰有疑慮。她能理解我的疑慮,完全能理解,于是我就很容易分享了她的信仰?!蔽液茉缫郧熬驮趦?nèi)心深處關閉了所有回憶梅林達的門窗。但是在比阿特麗斯——這個我尊敬的女人,這個很像我失去的那個人一樣開朗、堅強的女人——面前,我不可抗拒地打開了這些門窗,而心靈里的鬼魂便游蕩了出來。第一次見到梅林達是在布魯頓教區(qū)的教堂里。她坐在她父親身邊。她父親派人來喊我去商量訓練馬匹的事宜。他剛剛買了幾匹馬。(大多數(shù)弗吉尼亞人在安息日是不干這種事情的??墒撬赣H不是那種讓瑣屑的禮儀干擾正事的人。而我的父親除了禮拜天之外是不讓我出去的。于是我答應跟新教圣公會的教友一起做彌撒,就坐在樓座上。)我的眼睛發(fā)現(xiàn)了她,在唱圣歌的時候她抬起頭來看我。她的眼睛跟五月的草一樣碧綠,她的頭發(fā)跟秋天的草葉一樣黃。當她看著我的時候,我覺得全身都沒有了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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