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當初離家出走那會兒?”
“我離開家是因為受不了我爸,再說,當時也的確出了點事?!?/p>
“你知道,我是不喜歡穿西裝打領帶過日子的,太假了,我只想找點自己喜歡的事情做做,即使沒什么錢也沒關系?!?/p>
我突然沉默了。
滄吾立刻意識到他的話不小心隱射到了我。
“我可沒說你,你別又想歪了。”“你的意思是,我天生就應該過這樣的日子咯?”
我無趣地用叉子攪拌已經冷卻的色拉。
滄吾喝了一口酒,很坦率地望著我的臉。
“怎么搞的?一下子變得那么喪氣?”
“當年在屋頂上破口大罵的到底是不是你?你的理想、抱負都跑哪里去了?就那么一點點挫折,就受不了了,我看你還不如我呢。”
原來他什么都知道了。
不說,只因為他比誰都了解,重復已經存在的傷痛對我是毫無意義的。
“罵得好?!?/p>
我舉起酒杯猛灌。
“我可沒罵你,也沒資格罵你,真正能讓你清醒的,終究也只有你自己?!?/p>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將來,不管你在哪里、過得如何,在我眼里,你以前是什么樣,現在還是什么樣?!?/p>
“洛善呢?她提起過我么?”
“經常?!?/p>
“你還是跟她在一起了?!?/p>
滄吾依舊不語。
我詫異了,為什么每次提到洛善,他都要這樣呢?
“我們走吧?!?/p>
他下意識地避開我的眼睛,從口袋里掏出錢包。
打開時,里面掉出一張黑白照片。
“她還是那么可愛,看上去比以前更漂亮了?!?/p>
滄吾默默地從我指間抽回洛善的照片,站起身來。
我問他,能不能再陪我走一段,他點點頭繼續(xù)和我一起沿著相同的方向散步。
我們從大馬路拐到小馬路,又從小馬路拐到小弄堂。
車輛不見了,行人變少了,路燈也一一亮了起來,這時,我想起了約會最重要的那件事。
“這給你?!?/p>
我從包里取出那張存折遞給他。
“密碼是洛善的生日。”
“這幾年,我就存了這些,不知道夠不夠幫你。”
滄吾連看都沒看,就背過身去了。
“你收起來吧,我已經不需要了?!?/p>
“為什么?你還在生我的氣,我已經說了那是氣話?!?/p>
他搖搖頭。
“我沒生氣,從來都沒有,你想,我怎么會跟你生氣呢?只是,一切都太遲了,完全沒有意義了?!?/p>
我飛奔到他面前,擋住他的去路。
“什么叫太遲了?”
“是因為洛善么?”
“她怎么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我曾經打過電話給你,可是你已經走了,你父親說你去找洛善了,你是為了洛善才離家出走的是不是?”
滄吾凄惶地望著我。
夜色真的好黑,將他的眼睛染得特別灰暗。
直到那時我才發(fā)現,他眉心除了風塵和哀愁,還蘊藏著許許多多和我一樣看不見、摸不著、數不清的疲憊,這些疲憊和赤裸裸的哀愁比起來,要沉重得多。
我們就這樣互相凝視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后,滄吾終于拐進了馬路邊的一家小咖啡館,我跟著走進去坐下,開始準備聆聽他接下來要講的那些事,我明顯地感覺到那絕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不僅不愉快,而且很可能會折磨到我,我不打算回避,那是我應該承受的,因為我已經拋棄他們太久太久了。
29
“我知道你打過電話來,那時我剛離開沒多久,后來,我也回了電話給你,想和你商量商量洛善的事?!?/p>
“我以為你會從報紙上得到消息,沒想到你連看報紙的工夫也沒有?!?/p>
“對不起,我沒注意。”
“你母親告訴我,你也丟下他們一走了之了,我沒想到你真的會走這一步,你不知道你母親在電話里哭得有多傷心?”
我低下頭去,不想接受滄吾眼里的憂怨。
我知道,我是不該表現得那么冷酷的。
“其實,我也是從報紙上看到的?!?/p>
“我還記得我媽是怎么尖叫著沖到我父親書房里去的?!?/p>
“他們把我關在門外,并且偷偷地把報紙給燒了?!?/p>
“幸好那是報紙,否則我根本不知道該到哪里去找她。”
“你父親說,洛善家很慘,到底是什么意思?”
“洛善的大姐瘋了?!?/p>
“她用一把菜刀砍死了洛善的父親和二姐。”
“然后,當場自殺?!?/p>
“那天,如果洛善不是在醫(yī)院里陪著洛渝,她也會遭遇到同樣的下場?!?/p>
我的手腳立即繃直了,仿佛被人用懸掛著鉛球的鎖鏈絞住了四肢。
“案件鬧得沸沸揚揚,上了社會新聞的頭版,所有亂七八糟不相干的人都來關心這件事?!?/p>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洛善和洛渝日后的生活問題。
福利院不肯收,因為實在負擔不起洛渝的醫(yī)藥費,于是,有人提出,把她們直接送進精神療養(yǎng)院去……”
“洛善不是洛清!”
我的嘴角失控地抽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