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別離(1)

晴天 作者:沈星妤


11

我真的沉寂了,不再主動找他們。

無形的距離鞏固了心房四周的圍墻,讓我和周遭的一切都疏遠了起來。

但是,我們畢竟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完全沒有交集是不可能的。

不過,那純粹只是一種習(xí)慣。

至于原先,扎根在童年里并始終維系著我們的那番激情,卻已經(jīng)隨著隔膜逐漸遠離了。

很快,我就擁有了自己的朋友。都是些和我一樣,品學(xué)兼優(yōu)、胸懷大志的人。我們唾棄瓊瑤和鄧麗君的靡靡之音,只聽“貓王”“披頭士”和“老鷹”的歌。除了教科書以外,只有自然科學(xué)和世界名著能讓我們翻到手指發(fā)麻。

我們彼此競爭彼此激勵,為的是同一個目標(biāo),那就是“改變”,改變生活,改變?nèi)松?,改變我們所能夠改變的一切?/p>

我?guī)缀鯊娖茸约喝倘柝撝氐厝ダ鄯e那些看似渺小卻時時震撼著我內(nèi)心世界的“欲望”和“野心”,而且,故意把那些試圖阻礙影響我思路的人、事、物像清掃垃圾一樣地扔掉。

可是,我始終沒能拋開許滄吾。

對于這樣的行為,我曾經(jīng)萌生出不少近乎自瀆的羞恥感。

滄吾還是老樣子,和洛善在一起讓他變得更加不拘,宛如一條流竄在城市里

興奮過度的米蟲,毫無顧忌地舔噬著隨時可能冒出來的無厘頭。

而洛善,也因為姐姐的身體趨于穩(wěn)定而回到了學(xué)校,理所當(dāng)然地成為了“留級生”。

對當(dāng)時的學(xué)生來說,無論你的理由有多么充分,這三個字最終還是會讓你貼上“恥辱”的標(biāo)簽,那就等于在我和洛善之間硬生生地劃下一道難以逾越的“三八線”。

作為老師手心里的“寵兒”,我無論是在校內(nèi)還是校外都不能和她在一起,那絕對會影響到我在老師心目中的地位。

別離

我圈子里的那些人都是這樣“潔身自好”的。

何況,他們個個都是老師的眼線,只要我有一絲一毫的偏差就會馬上打小報告,就這點而言,我是相當(dāng)瞧不起他們的,但是,比起和洛善在一起還是輕松了許多,盡管我心里清楚,這樣的友誼也并沒有多少誠摯的分量。

不過,這一切似乎和洛善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

她依舊逍遙自在地在石庫門的屋頂上飄來蕩去。

洛善的歌聲比過去更甜美了。

每當(dāng)它響起的時候,我都能感覺到另一個熟悉的聲音也融和在里面,我想,那個已經(jīng)不羈到讓許教授時常把“吐血”掛在嘴邊的許滄吾,也只有在洛善的歌里才能恢復(fù)他本來的面貌。

這期間,我也曾苦苦思索,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厭煩起我們?nèi)齻€人之間的關(guān)系的?結(jié)果我發(fā)現(xiàn),記憶里并沒有存在過這樣的瞬間,連一個霎那也沒有。那真的是在深秋到來的午后忽然降臨到我頭上的,倘若光是厭煩那還算好,可惡的是,厭煩里頭還摻雜了許多連我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復(fù)雜情緒,比如,寂寞、失望、困惑、矛盾,還有一些,無法用正常的詞匯來表達,但同時,在厭煩的另一頭,與這些復(fù)雜并存著的,卻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清晰目標(biāo):

我要奔跑、要掙脫,要永遠地離開這一貧如洗的石庫門,去追求我所向往的那種富足、踏實、充滿安全感的生活。

我再也不想看見父親整日愁眉苦臉滿腹牢騷,無望地掙扎在懷才不遇的自卑里;再也不想聽見母親為了幾張糧票放鞭炮似地在大街上破口大罵;再也無法忍受自己狂放奔騰的熱血被那些已死去多年,連魂魄都不曉得沉到哪里去的石墻、磚瓦、爛木封鎖。

我要走,要逃,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攔我,那欲望早就已經(jīng)變成纏繞著我的荊棘,直迫我的腦髓,無時無刻不觸痛著我的神經(jīng),并嚴(yán)厲地警告我說:

快啊,快啊,生命短暫啊,時光易逝啊,來不及了?。?/p>

于是,我只能跑,不顧一切,決不回頭地跑。

我的少女時代就是在這跑啊跑的過程中逐漸遠去的。

而今想想,用“虛度”二字形容實在是太恰當(dāng)不過了。

甚至,連一次青澀的戀愛都沒有。

我是一個沒有初戀的女人。

所以,注定要在情感的長河里沉淪、流浪,直到?jīng)]入河底,徹底窒息為止。

洛善的命運與我完全不同。

她驛動的青春期,竟然讓這座城市也因此而發(fā)生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地震”。

其實,那又是一個巧合,與洛善本身并無太大的關(guān)聯(lián)。

當(dāng)我某天早晨出門上學(xué)首先看見的,已經(jīng)不再是巷口那一排臭氣熏天的馬桶,而是一個車水馬龍、人如群蟻般繁忙的街道時,我突然驚訝地意識到,我的未來也會因為這場強有力的“地震”而萌生出無限的可能性。

這座城市,正在超音速的“震波”中發(fā)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然而隱蔽的另一角,年邁的石庫門里,卻依舊炊煙裊裊,木訥得叫人恨不得抬起腿來踹兩腳。

洛善的姐姐們還在吵吵鬧鬧。

不過,已經(jīng)極少有人再會去湊那個熱鬧了。

大人的手腳都像上了發(fā)條似的忙碌不堪,嘴里卻還老是叨叨著“身不由己,瞎忙!瞎忙!”的鬼話。

惟獨洛善家還保持著過去閑情逸致的老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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