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拾了一下,簡單穿了件T恤就去樓下去吃面,順便在報攤上買了張報紙。自從鯨消失后,我四顧蒼茫,甚至茫然到盼望能在報紙上得到消息,于是就堅持每天買報紙仔細觀看。
報攤老板是個長得像企鵝的女人,上半身很正常,下半身卻非常肥胖,或許是長久地坐在報攤里賣報紙的原因。
開始她對我態(tài)度惡劣,似乎看出我不是個報紙的忠實讀者,或許只是一時大腦抽筋,才會想到買份報紙消磨時間,根本不會再第二次地光顧她的報攤。但是我接連買過幾天之后,她隨即就轉(zhuǎn)變了看法,對我熱情起來,但是這種熱情也僅限于微笑,或者談?wù)撘幌绿鞖舛?。畢竟,只是買份報紙。
每天的報紙其實都大同小異,至少會有一起兇殺,有一起情人反目,年齡從十八歲到八十歲不等引起的爭吵、自殺或者謀殺,有一起溫馨感人的故事,有一則涉及公共利益,奇聞軼事也不少。
比如今天,報攤老板在把報紙遞給我的時候就帶著賣弄的語氣說,今天的新聞很有意思,據(jù)說有人被外星人綁架了。我當(dāng)時以為自己的耳朵出現(xiàn)了問題。但是她又再次強調(diào)一遍,唉,哪里會有外星人這種東西。她將報紙翻到中間,將那條新聞指給我看,我仔細一看,果然,標題上明明白白地寫著:“ 青年自稱被外星人帶進飛碟做實驗”。
我懷著巨大的好奇心仔細看了一下這篇新聞,里面的主角在另一個城市,竟然還配了一張模糊的圖片,大概是在對事件的主角做測謊實驗時的照片,照片很模糊,但是依然可以看見男青年神經(jīng)質(zhì)的表情。他說得頭頭是道,稱自己在某年的一個夜晚,曾被外星人劫持到飛船上,在飛船上他還見到另一位英國女孩,女孩臉色蒼白,面容憔悴,仿佛是生了重病。外星人劫持他的原因可能是想讓他看看女孩子到底得了什么病,因為他是個醫(yī)生。
對于外星人的描述,則是這樣的:窗戶外面站著兩個外星人,銀白色,像是童話中的錫兵。他隨著兩人飄行在空中,他感到他的頭部像是在奔馳的高速列車的窗外被風(fēng)吹著。
頭部像是在奔馳的高速列車的窗外被風(fēng)吹著。這個比喻令我心曠神怡,難得有人講故事也這么優(yōu)美。我大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或許鯨被外星人綁架了也說不定,我想象他被風(fēng)吹著的情景。他的頭發(fā)、身邊有兩個錫兵。想得我自己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鯨當(dāng)然不可能被外星人綁架。我忽然想,他或許只是在時間的樹林里迷了路。剛想到這里,我就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說實話,之前我從來沒有考慮過類似的荒誕的問題。
時間的樹林?
在我沒辭職之前我活得粗糙而直白,從來沒有想過超過我生活三十米以外的事情。至于這種超過我生活太多的東西我是辭職之后才頻繁地想起。很多時候我醒過來會不知道身在何處,以為自己被丟在時間無盡的荒原上。丟在兩個時間的夾角里。
時間的夾角?
我合上報紙,正在對“ 時間的夾角”這個五個字躊躇不已,甚至不明白自己怎么會想出這么奇怪的詞語時,忽然聽到手機的響聲。打開一看,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發(fā)來的短信,沒頭沒腦地只寫了幾句話:
“今天傍晚到了此行的第一站文萊。飛機故障改機后香港只待了二十分鐘。匆忙轉(zhuǎn)機飛文萊。一切還好?!?/p>
沒有署名。這個號碼我完全陌生。聽上去像是一種旅游匯報,發(fā)給女朋友或者妻子,告訴她們自己的旅途順利,卻也不是平鋪直敘,內(nèi)含豐富的感情。如果我是一個妻子或者女朋友,收到這樣的短信會覺得由衷的幸福,因為平靜的語調(diào)下是想與“ 我”分享的興奮。
可惜我不是任何人的女朋友或者妻子。不知道是誰將這個短信發(fā)到我的手機上,或許是發(fā)錯了吧。我順手問它,你是誰?發(fā)錯了?
很久沒有回音。我的短信像是一塊小石頭被隨手扔進河流里。我想大概真的是發(fā)錯了,這種事情經(jīng)常發(fā)生。但是,如果確實是發(fā)給妻子或者女朋友的短信,發(fā)錯到別人的手機又很奇怪。親密之人的號碼應(yīng)該牢牢地記在心里才是,甚至倒背如流。
那頭沉默得似古井。
我等不到回音,無聊地付過了賬,于是又給沙拉發(fā)了條短信,希望她有空的時候出來坐坐,繼續(xù)講她的故事。
不過短信發(fā)出后依然像是小石頭扔進河里,也沒有任何回音。我懷疑手機壞掉了,拿起來盯著看了許久。
邊看邊坐在小區(qū)的秋千上晃來晃去,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這種日子真是再也沒辦法過下去了。
明明白白這么一句話:這種日子真是再也沒辦法過下去了。
有點絕望,有點沮喪。
不過,這也只是一個念頭而已,涌上來三秒鐘,就煙消云散。什么叫“ 這種日子”我也不甚明了,畢竟是我自己選擇了這種無事可做的境況。而所謂過不下去,誰的生活沒法過下去呢?
如此一想,便難得地心平氣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