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上可以說出了一點麻煩。我們的比利先朝右邊沖了幾小步,腳底一滑,然后他絆了一下,朝左一沖,又是一滑,他打著滑往下沖,山路越來越陡,冰像水一樣耀眼,他腳底下剎不住,忽然一跤摔下去,鐘面朝下,加速地往下滑,像坐在一掛失去控制的狗拉雪橇上似的?!翱蓱z的菲扎德姑媽聽到了嘶嘶聲,抬頭一看,可是已經(jīng)太晚了。大鐘一下把她卡進(jìn)了雪堆里。一陣可怕的寂靜。然后比利站起身,把他的寶貝鐘從雪堆里拖出來,重新背到背上。離利安德家還有幾步路呢。他朝旁邊瞥了一眼,看見菲扎德姑媽的兩只套鞋插在雪堆上。只見它們撲騰了一會兒,菲扎德姑媽從雪堆里鉆了出來。她的帽子擠歪了,一根拐杖一直埋到春天,黑大衣上沾滿了白雪,變成白大衣了?!啊?好你個比利·布萊蒂!’她咒罵著他。”拐杖轉(zhuǎn)起來。“她說,”——長長的停頓——“她說,‘你為什么不像別人一樣戴塊手表呢?’”觀眾爆發(fā)出熱烈的歡呼。年輕人把手表拋向空中。
“啊,她真了不起,她真了不起,是不是?”丹尼斯敲敲奎爾的背,又把手夠到前面去碰碰老菲扎德夫人的肩膀?!皼]有一句是真的,”她尖叫道,笑得臉色發(fā)紫。“可是她讓你覺得像真的一樣!哦,她太棒了!”幾天后,奎爾送給韋葦一只明亮的玻璃茶壺和一塊印著越橘圖案的絲巾。是他從美國的一家陳列商店郵購的。她送給他一件深紅色的毛衣,是她用晚上的時間織的。穿在身上并不嫌小。他們的臉靠得很近,呼吸交融在一起。可是奎爾在想著佩塔爾送給他的惟一一件禮物。當(dāng)時她已經(jīng)打開了他送給她的十來件禮物,一只綠松石手鐲、一只熱帶魚缸、一件用珠子綴出埃爾維斯·普雷斯利埃爾維斯·普雷斯利(1935—1977),美國搖滾樂歌唱家,有“貓王”之稱?!g者注頭像的背心,淺黃色的眼睛,金屬片做的嘴唇。她拆開了最后一個禮包,瞥了他一眼。他垂著手坐在那里,看著她?!暗纫幌隆!彼f著跑進(jìn)了廚房。他聽到冰箱門開了一下。她回來了,雙手背在身后?!拔覜]有機會給你買東西,”她說,然后向他伸出兩只握緊的拳頭。松開手指,每只手心里托著一枚褐色的雞蛋。他接過來。蛋是冰涼的。他覺得這很溫柔,很美妙。她給了他一樣?xùn)|西,雞蛋畢竟只是個象征,可它們是從她手里接過來的禮物。給他的。雖然雞蛋是他自己前一天在超市上買的,但這有什么要緊。他想象她理解他,她一定是愛他,所以才知道重要的是那雙伸出的手,那個給的動作。
圣誕節(jié)那天,一大塊云壓了過來??墒枪脣審氖ゼs翰斯來了。他們同丹尼斯和比蒂一起在巴吉特夫人的廚房里吃圣誕晚餐。人們出出進(jìn)進(jìn),爐火燒得旺旺的,當(dāng)?shù)厝酥v著過去的柚木節(jié)、化裝游行和狂歡的故事。杰克躲在邊上,倒著熱的朗姆甜飲料。他們聽見遠(yuǎn)處零星傳來慶祝的獵槍聲。丹尼斯的胡子上沾滿了白霜。這是圣誕節(jié)后的星期六早晨,他和奎爾在山洼的云杉林里砍著下個冬天的木柴??鼱栍玫氖擎滀?,他喜歡這工具。丹尼斯砍去多余的樹枝。陽光的藍(lán)頭巾勉強裹住奎爾的脖子。中午他們站在小火堆前啜著熱茶?!氨鹊僬f咱們該去翻船灣看看老諾蘭。這兒離得不太遠(yuǎn)。早一點干完趕過去。往年我爸或別的人一入冬總要過去看看他的柴火和糧食夠不夠。今年晚了點兒。比蒂給他做了塊蛋糕,還有一些面包。早上我看到了他那兒的煙,可是也說不準(zhǔn)。”“我根本沒有想到他,”奎爾說,很內(nèi)疚。
他們繞著大彎從洼底往上爬,丹尼斯高聲講著喝醉的雪車司機因為不認(rèn)識路而永遠(yuǎn)埋到冰雪底下的故事?!罢胬洹!彼械溃[眼看著海濱線上的缺口。翻船灣那些空房子出現(xiàn)在眼前,像粗紙上的炭筆畫。雪車沿長長的傾斜的彎道拐上了海岸。老堂兄的棚屋的金屬管冒著煙。雪車的嗚嗚聲減弱成了突突的空轉(zhuǎn)?!白屗_著。”丹尼斯說。
比奎爾記憶中的還要糟。臭氣令人作嘔。老頭虛弱或糊涂得連廁所都去不了。一具骷髏在他們面前顫抖著。狗靠在火爐旁,一動不動??墒沁€活著??鼱柸滩蛔「蓢I起來,踉蹌地走到門口。那片圈起的空地上有三個小雪堆,凍僵的綿羊?!爸Z蘭大叔,”他聽見丹尼斯說?!拔沂堑つ崴埂ぐ图?,杰克·巴吉特的兒子,從山洼那邊來。我妻子給你帶了點兒面包。”他把面包從手提袋里拿出來。面包那親切誘人的香氣。骷髏撲上來,抓過面包往嘴里塞,抽搐的面包皮后面?zhèn)鞒龀翋灥暮拷新暋5つ崴棺叱鰜?,吐了口唾沫。清了清喉嚨,又吐了一口?!俺舻脹]法呆,可憐的老家伙餓壞了。我的老天,多臟啊。最好把他送到收容所去,你說呢?他神經(jīng)有問題。他在燒墻呢,看那兒。看見他把木板給扯掉了嗎?他是你親戚,應(yīng)該由你決定,看看拿他怎么辦。他們來把他帶走,我再過來一趟,把那條老狗淹死。反正已經(jīng)半死不活了?!薄拔也恢涝撃盟趺崔k?!薄氨鹊僦涝摻o哪兒打電話。她給那個幫助婦女的‘體恤組織’工作。還有‘少女媽媽’。她們知道所有那些組織。她和韋葦?!薄氨鹊俸晚f葦?”奎爾內(nèi)疚得臉發(fā)燒。他第一次看到那個可憐的老堂兄時就應(yīng)該去照料他的。根本沒想到?!澳莻€‘體恤組織’是比蒂和韋葦發(fā)起的。兩年前的事兒了。那年冬天,住在我們家旁邊的市議員把他老婆一頓毒打,光身子推到外頭雪地里。她來找比蒂。身上凍得發(fā)青,耳朵打聾了,里面還有血。第二天比蒂給韋葦打了電話。韋葦知道怎么建立那些組織,怎么發(fā)起,自從她建立了那個特殊教育團(tuán)體之后。跟省里說得上話,知道吧?引起了他們的注意?!薄安缓唵蔚呐??!笨鼱栒f??墒切睦镌谙?,哦,你真應(yīng)該見見佩塔爾,見見我那可愛的姑娘。一個荒謬的念頭,佩塔爾在錨爪市,這可不有趣。她會大聲尖叫,跳上下一班離港的飛機。從此無影無蹤?!袄系?,”丹尼斯說,“你知道的還不到一半呢?!币幻婕哟笥烷T把雪車開進(jìn)了狂風(fēng)洗滌的山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