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愛的、不幸的繼承者:
現(xiàn)在,我必須講一些現(xiàn)在的事情。我希望我的故事將不必再續(xù)寫,因為一想到這種可怕的事情還會繼續(xù)下去,我就無法忍受。
就像我前面說過的,我后來終于又拿起了那本書,像一個不能自已的癮君子。我覺得要用最直接的言語告訴您那樣一個時刻。
那是兩個月前,十月的一個雨夜。我在等我的朋友赫奇斯,我非常喜歡的一個導(dǎo)師,才比我大十歲。他看上去有些笨拙,但人非常好。
就在這樣一個晚上,赫奇斯將帶著兩篇文章的初稿來看我,那是我從事克里特研究時擠出的一點研究成果,我請他給我看看,潤色一下。我期待著他來給我講上半小時的文章,然后我們一起喝喝雪利酒,享受一下一個真正的朋友在你的壁爐邊伸直了腿,問你近況如何的那種滿足。我當(dāng)然不會告訴他我的神經(jīng)曾受過驚嚇,還在恢復(fù)當(dāng)中。
我邊等他邊整理一下書桌,無意中碰到了那本我一直回避的古書,我頓時感到了一種隱約的、不祥的驚顫。本來我把它和其他一些不這么令人不安的書一起放在書桌上方的書架上?,F(xiàn)在,我坐在那里,手因為接觸到那小山羊皮封面而有一種竊竊的快感,然后我打開了書。
我馬上就意識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書頁散發(fā)出一種氣味,不全是來自于古老的紙張和撕裂的羊皮紙,而是一種腐爛的氣味,一種可怕的、令人作嘔的氣味,放久了的肉或者腐爛的肉體才會發(fā)出的氣味。我以前沒有注意到,于是靠近了些,再聞,覺得不可思議,又把書合上了。過一會兒再打開,那令人倒胃的氣味仍然揮之不去。這本小書好像到了我手里變活了,但散發(fā)出死亡的氣味。
這種令人不安的怪味又讓我回到了那種從歐洲大陸回來后的恐懼。我盡力讓自己沉住氣,告訴自己,毫無疑問,舊書陳腐了,我總是帶著它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這種氣味就是這么來的。
如果不是故意回避這本令人不快的書的存在,我早就放手,把它收起來了。但是現(xiàn)在,過了那么多星期以后,我又一次去看那個奇異的形象,那個盤踞在書頁上的巨龍。突然,我第一次看到一點我從前沒有看見和理解的東西,我對自己的發(fā)現(xiàn)毫不置疑,但心神不寧。我天生不具備極強(qiáng)的觀察能力,但某種靈光讓我注意到整條龍的輪廓,它張開的翅膀和蜷縮的尾巴。出于一種好奇的沖動,我拿出自己從伊斯坦布爾帶回來的筆記,之前我一直把它放在我書桌的抽屜里,沒去管它。我手忙腳亂地找到了要找的那一頁,眼前的巨龍和我在筆記本上臨摹的在伊斯坦布爾檔案館看到的地圖竟如此雷同。那是我在那里找到的第一張地圖。
您一定還記得我說過有三張地圖。我雖標(biāo)示得仔細(xì),但缺乏藝術(shù)水準(zhǔn),盡管這樣,也還準(zhǔn)確畫出了這個地區(qū)的形狀。它像一個結(jié)構(gòu)勻稱的帶翼野獸,俯瞰著世界,一條長長的河流從它腹地流向西南,但又有回旋,猶如龍的尾巴。我研究著這木刻的龍,膽戰(zhàn)心驚。龍的尾巴帶刺,尾部有個箭頭指向——我?guī)缀踅谐雎晛?,忘了我已?jīng)從之前的恐懼中復(fù)原了數(shù)周——指向和我地圖上相應(yīng)位置的邪惡墓地。
這兩個形象之間如此驚人的相似絕非巧合。對于好刨根問底的人來說,這可能是一個線索,它的尾巴指向墓地,就像任何手指指向自己那么肯定:這就是我。我就在這里??墒钦l在那里,在那個中心位置,在那個邪惡墓地呢?龍用自己異常尖銳的魔爪舉起了答案:德拉庫拉。
我感到嗓子眼里有一種苦澀的緊張,像是我自己的鮮血涌了上來。我知道我必須克制自己做出類似的結(jié)論,我的專業(yè)訓(xùn)練告訴了我這一點,但我還是感到了一種比理智更為深沉的信念。所有這些地圖都沒有說這是斯納戈夫湖,即傳說中埋葬弗拉德·特彼斯的地方。這自然意味著特彼斯——德拉庫拉——是埋在別處,一個傳說中都沒能正確記錄的地方。但他的墳?zāi)咕烤乖谀睦锬兀课也挥勺灾鞯睾俺隽诉@個疑問。為什么對他的埋葬地要保密呢?
我坐在那里試圖把這些細(xì)節(jié)串起來好好琢磨的時候,聽到走廊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那是赫奇斯慢吞吞的、親切的腳步聲,然而聲音突然戛然而止,赫奇斯也沒有像平時那樣來敲我的門。我的心跳如同那因被拖長了而跳過的一拍音符震了一下。在收拾文件的沙沙聲和打落在漸漸暗去的窗戶雨棚上方的啪啪聲中,我聽到哼的一聲——是我自己的血往上涌到了耳鼓。我放下手中的書,沖到外屋,開了門鎖,使勁拉開門。
赫奇斯就在門外,但蜷縮在光亮的地板上,頭耷拉著,身體扭到一邊,好像一種巨大的暴力將他拽倒在地。他的眼睛睜著,呆呆地瞪著我身后的某個地方。在那無比漫長的一刻,我以為他死了。然后我看到他的頭動了一下,痛苦地呻吟。我蹲在他旁邊,喊著“赫奇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