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恩牧師有點坐不住，他身體傾向前去，熱誠的藍眼珠突然明亮了許多。

布魯斯特小姐聳了聳肩膀。

“啊，我當然知道這一點，但是，盡管如此——”

“盡管如此，你仍然認為這不是個犯罪的環(huán)境？你忽略了一件事，小姐?！?/p>

“人性嗎？我猜?！?/p>

“是的，人類的天性經常是關鍵所在。但那不是我想說的事，我要指出的是：這里的人都在度假?！?/p>

布魯斯特小姐迷惑不解地看著波洛。“我不懂?！?/p>

波洛慈祥地向她微笑著，伸出食指在空中做出輕拍的手勢。

“比方說，你有一個敵人。如果你想在他的家里、他的辦公室里或者大街上接近他，你就必須找一個理由，必須解釋自己的行為。但是到海邊度假，你不必挖空心思尋找借口。你到皮帶峽灣來，為什么？在炎熱的八月跑到海邊，除了度假還能是什么？你、萊恩先生、巴里少校，還有雷德芬夫人和她丈夫出現(xiàn)在這里都是非常自然的事，因為英國人習慣在八月到海邊去?！?/p>

“嗯，沒錯，”布魯斯特小姐承認道，“這個見解很獨到。不過，加德納夫婦又怎么說呢？他們可是美國人啊?！?/p>

波洛笑了。

“即使是加德納夫人，誠如她所說，也有放松身心的需要。而且，既然她是在‘了解’英國，她當然必須在海邊待上兩個禮拜——就算不為別的，起碼也得做一個像樣的觀光客。反正她也喜歡觀察人?！?/p>

雷德芬夫人低聲問道：“您也喜歡觀察人吧，我猜？”

“夫人，這點我承認，的確是。”

雷德芬夫人沉思道：“你觀察了——不少?！?/p>

短暫的靜默之后，萊恩牧師清了清嗓子，有點怯怯地說道：

“波洛先生，我對您剛才的話很感興趣。您說陽光之下處處有罪惡。這幾乎等同于《傳道書》中的一句話?！蓖ｎD片刻，他開始背誦原文：“人類子孫心里充滿了罪惡。瘋狂時刻活在他們的心中?！彼哪橀W耀著一種癡迷的光芒?！奥牭侥敲凑f，我很高興。當今這個世代，已經沒有人思考邪惡這個主題，它最多不過被看做是善良的反面。有人說，罪惡產生自那些沒有知識、沒受教化的人，他們應該受到憐憫，而不是譴責。但是，波洛先生，罪惡確實存在。我相信罪惡的存在就如同我相信善良的存在一般。罪惡在這個世界上橫行，而且來勢洶洶、銳不可擋?！?/p>

他停住了，呼吸變得愈發(fā)急促。他掏出一塊手帕擦了擦額頭的汗。然后，他突然露出了一絲抱歉的神情。

“對不起，我扯遠了?！?/p>

波洛平靜地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在某種程度上，我同意你的觀點。罪惡確實在這世界上橫行，而且不難察覺?！?/p>

巴里少校清了清喉嚨說：“講到罪惡這個話題，我又想起了印度的那些托缽僧侶——”

巴里少校在歡樂羅杰飯店已待了些日子，足以讓旁人在他提起自己那段漫漫印度之旅的癮頭發(fā)作前全面警戒、堅決抵抗。

布魯斯特小姐和雷德芬夫人兩人同時發(fā)話。前者說道：“嘿，雷德芬夫人，那不是你先生在游泳嗎？他的自由式太棒了。他真是個出色的游泳選手?！?/p>

雷德芬夫人脫口而出的話則是：“瞧!那艘紅帆小船多么可愛啊!那是布拉特先生的船嗎？”

那條紅帆小船正滑過港灣的盡頭。

巴里少校咕噥道：“紅色的船帆，怪透了?！?/p>

還好，托缽僧的威脅已經解除。

波洛用欣賞的眼光看著剛游到岸邊的那個年輕人。帕特里克·雷德芬簡直就是一個完美的人類標本。他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多余的脂膀，古銅色的肌膚，寬肩細腰，全身散發(fā)出極富感染力的快樂——一種毫不做作的單純，使他受到所有女人和大多數(shù)男人的歡迎。

他站在那里，甩著身上的水珠，揚起一雙手高興地跟他的妻子打招呼。

她也揮揮手，回應道：“帕特，上這兒來吧?！?/p>

“我就來?！?/p>

他沿著海灘走了一段，拾起丟在那兒的毛巾。

就在此時，一個女人從飯店里出來，經過眾人身邊向海灘走去。

她那架勢，宛如名星出場一般。

而且，她走路的樣子也說明了她對這一點了如指掌。她似乎已經習慣了每次出場帶來的震撼效果。

她身材高挑而苗條，穿一件樣式簡潔的白色露背泳裝，每一寸裸露的肌膚都曬成了漂亮的淺古銅色，整個人簡直如雕像一樣完美。她那金棕色的蓬松卷發(fā)如火焰一般，自然地偎在頸邊。她臉部的線條流露出一絲冷酷，三十個春秋的流逝并沒有帶走她的青春和美貌，她留給人的整體印象仍然是年輕、耀眼、神采飛揚。她臉部的表情如中國人般淡漠，一雙深藍色的眼睛斜挑向上。頭上則戴著一頂翠綠色紙板做的古怪的中國小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