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塵往昔
天才瘋子
1953
風(fēng)之影
·11·
那年秋天的巴塞羅那,落葉紛飛,像是在整個城市的街道上覆蓋了一層蛇皮。生日那晚發(fā)生的一切,已如塵封的記憶,或許,老天爺決定讓我過個安息年,毛頭小子即將向成熟之路邁開腳步了。我沒有再想克拉拉、卡拉斯或那個叼著香煙的無臉怪客,關(guān)于這點,連我自己都覺得驚訝。到了十一月,我平靜的生活正好期滿一個月,在此期間,我始終沒有走進(jìn)皇家廣場窺探過克拉拉的窗子。但我必須承認(rèn),這不能完全歸功于我自己,書店里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我和父親天天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根本沒什么閑工夫去想別的事。
“我看,我們得找個人來幫忙才行?!备赣H說,“我們需要的是個很特別的人,既要有偵探的敏銳,又要有詩人的才情,工資低廉,還要天天挑戰(zhàn)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
“我想,我已經(jīng)有個適當(dāng)?shù)娜诉x了?!蔽艺f。
我在費爾明·羅梅羅·托雷斯棲身的費爾南多街的回廊下找到了他。這個流浪漢正拿著從垃圾桶里撿來的報紙,一看到又是贊揚(yáng)政府公共建設(shè)成功的標(biāo)題,忍不住憤慨議論一番:
“我的老天爺啊!真是可惡!”我聽到他大罵,“這些法西斯黨混蛋,只會把我們大家都變成井底之蛙……”
“早?。 蔽逸p聲向他打招呼,“您還記得我嗎?”
流浪漢抬起頭來,臉上立刻泛起燦爛的笑容。
“唉呀,我沒有看錯吧!您最近怎么樣???朋友,來,我請您喝紅酒!”
“今天換我請您吧!”我說,“您愿意賞光嗎?”
“快別這么說!您如果請我吃頓海鮮飯的話,我就不可能拒絕了。不過,我這個人很好說話的,給我什么都吃。”
前往書店的途中,費爾明·羅梅羅·托雷斯告訴我,他幾個禮拜都在躲警察,尤其是那個一心要置他于死地的傅梅洛警官,兩人之間似乎有什么深仇大恨。
“傅梅洛?”我突然想起,內(nèi)戰(zhàn)初期在蒙潔伊克城堡殺死克拉拉父親的人,就叫傅梅洛。
他點點頭,臉色蒼白,神情驚恐。露宿街頭幾個月后,他看起來又餓又臟。這個可憐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我要帶他去哪里,我發(fā)現(xiàn)了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來的恐懼和焦慮,但他卻一路廢話連篇,刻意要掩飾自己的心情。到了書店前,流浪漢憂慮地看著我。
“請進(jìn)!這是我父親的書店,我想把您介紹給他?!?/p>
流浪漢緊張地握緊了拳頭。
“不不不,這萬萬不可!我這樣怎么見人呢?這可是個上檔次的地方,我這樣會讓您顏面喪盡的……”
這時候,父親從店門里探出頭來,快速地將他打量一番,然后偷偷瞄向我。
“爸,這位是費爾明·羅梅羅·托雷斯。”
“請多指教。”流浪漢幾乎顫抖著回了話。
父親以誠懇的笑臉歡迎他,還向他伸出手,流浪漢卻遲遲不敢去握,生怕自己手上的污垢弄臟了父親的手?!拔铱?,我還是走了,兩位別麻煩了……”
父親輕輕抓住他的手臂。
“快別這么說,我兒子告訴我,您要來跟我們一起吃午飯……”
流浪漢惶恐地盯著我們。
“我看這樣吧,您先到我們家樓上洗個熱水澡,如何?”父親說,“然后,我們?nèi)齻€人一起去康索力餐廳吃午飯。”
費爾明·羅梅羅·托雷斯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了一堆沒人聽得懂的話。父親始終面帶微笑,他帶著費爾明往前門走去,事實上應(yīng)該說是拖著他走的,我則幫忙把店門拉下來。我們連哄帶騙地,好不容易才把他弄進(jìn)浴室。脫掉衣服后,他看起來就像個戰(zhàn)亂中的難民,仿佛一只雞被拔光了毛,不斷地顫抖著。他的手腕和腳踝上有一些深深的烙印,胸前和背部則是布滿了疤痕,讓人看了就心疼。我和父親驚訝地互望了一眼,但都沒說什么。
流浪漢終于乖乖地去洗澡了,他驚恐地顫抖著,像個小孩子似的。這時候,我趕緊去衣櫥,找了件干凈的衣服給他,隱約聽見父親正滔滔不絕地跟他聊得帶勁呢。經(jīng)過這樣徹頭徹尾的大掃除后,費爾明完全煥然一新了。
父親說,“有件事情我想跟您談?wù)??!?/p>
“森貝雷先生,為了您,我去殺人都行,只要您把名字告訴我,我三兩下就能把他解決?!?/p>
“哪有這么嚴(yán)重!我是想請您到書店來上班,工作嘛是幫客戶找一些比較稀有、特別的書籍。這個工作,相當(dāng)于文學(xué)上的考古,不但要熟悉古典文學(xué),還要懂得如何在黑市上交易。以我目前的狀況,恐怕無法付您高薪,不過,您三餐可以跟我們一起吃,而且,我會幫您找個住宿的地方,或者您在我們家住也可以,就隨您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