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饅頭已經(jīng)捏碎了,又被汗水浸透了,我一點點扔向荒原夜風那能夠吞噬一切的大口,但愿它能吐給那些被人愚弄了的可憐的螞蟻。
我悶悶不樂地回到工棚,默默坐在床鋪上呆想不已。庫庫諾爾蹲在我身邊,不住地用舌頭在我衣服上舔著。
“睡吧?!备赣H過來輕聲催我道。
我慚愧得不敢望父親,便把眼光投向庫庫諾爾。驀地,我在它的舌頭上看到了我牽腸掛肚的小生命。大風把螞蟻吹到了我身上,但我卻不能保護它們,反而讓它們走向了毀滅。我惱了,一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又一掌扇向庫庫諾爾。
小熊嗷嗷地叫著,驚恐地躲到父親腿下。我撲了過去,想從它的嘴里救出那幾只螞蟻來。
父親把我抓住了,又攥住我的領口將我拽起來:”你怎么啦?”
“我……”我望著父親堅毅的面孔,一陣心酸,兩行眼淚奪眶而出了,”我、我……”
“你到底要干什么?”父親著急地問。
我揩了把眼淚,突然大喊:”我要回城!”
“啪”的一聲,我臉上重重挨了父親一巴掌。我倒在床上了,委屈地望著那些跳過來相勸的墾荒隊員們。而父親卻還在大聲訓斥:
“你哪像個青年人的樣子!你不是我兒子,你滾,今天晚上就滾?!?/p>
之后,父親蹲下身去,憐愛地撫弄著庫庫諾爾的頭,看它是不是被我打壞了。我又哭了,眼淚滂沱,這是我最初的也是最后的哭泣。大荒原,請不要為我憂傷,和淚水一起流出去的,是我的懦弱,是我的整個少年時代,是我的最后一次稚嫩。我騰地起身,大步出門。
“回來!”父親大聲喊道。
我回頭,平心靜氣地告訴那些以為我在耍小孩子脾氣的人,我什么都不害怕了——黑夜、野獸乃至整個荒原。我要一個人出去轉轉,在荒原上轉到天亮。明天,我就是另外一個人了。
父親嘆息著搖搖頭,拉我回到床上,從口袋掏出一張紙來:”這是今天早晨我在荒地邊的一塊石頭下?lián)斓降?。你們不要緊張,我已經(jīng)派人去給上級匯報?!?/p>
我拿過那張紙,只見上面歪歪扭扭寫著一行拇指大的漢字:
快走,再翻草皮,佛爺不容。
我這才明白,和墾荒抵觸的不僅是荒原的自然蠻力,還有荒原的牧家。由于對牧家感到神秘,又由于那從娘胎里帶出來的愚蠢地堅信某一種傳說的習慣,在我們的意識中,牧民們?nèi)魏卫碛伞⑷魏涡问降膶α?,都是恐怖而極端的。對此,遠不是男子漢的性格所能對付得了的,我對自己突然又感到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