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鎮(zhèn)子上多了個叫美蒂的小女孩。她穿了那件金燦燦的蓑衣,跟別的女孩一起踢毽子,玩跳城游戲,后來又一起上了小學(xué)堂。只要提到她,人們只說“那個刺猬孩子”如何如何。每一個鎮(zhèn)上人都見過她,所有人無不嘖嘖稱奇:這孩子無論是皮膚的顏色還是眉眼,全都有些奇異,這與經(jīng)驗中的任何女孩都不一樣。特別是她的神情、目光,只要與之對應(yīng)一下,就再也忘不了。“這是個精怪哩,小小精怪哩!”他們說。
珊婆成為鎮(zhèn)子上深居簡出的人物,她只偶爾出現(xiàn)在石頭街上,大半時間住在西河的入??谔帲耗莾河羞B在一起的幾幢泥屋,是她當(dāng)漁把頭的男人的財產(chǎn),大概那家伙一出海她就呆在了鎮(zhèn)子上。唐童簡直成了珊婆的一條尾巴,他常常跟在她的身后,她領(lǐng)他穿過石頭街,還帶他去過河口的大房子。有一次他們正走著,看到街口上圍了一些人,珊婆問怎么回事?唐童就告訴她:那是有人在逗小刺猬孩子玩兒,要不要去看看她?珊婆絳紫色的嘴唇翻一翻,鼻子里哼出一聲:“我怕自己見了她火氣上來,一伸手把她撕巴零碎了。這類雜種我在海灘上見得多了?!碧仆浪钌罴珊拗甲?,對這個人死都不會饒恕。
唐童愿意背著火銃獨自一人游蕩,身邊不要一個鄉(xiāng)棍跟隨。他在通往小學(xué)的斜巷倚靠了一會兒,又來來回回踱步。天黑了,月亮爬上來了,上夜學(xué)的孩子出來了,最后是小美蒂一個人走進(jìn)斜巷。唐童把她攔住時,她一點都不害怕。他把她連哄帶騙弄到一間廢棄的牲口棚里,木著臉說:“檢查一下吧,我要看看那些金色小毛毛如今咋樣了!”小美蒂點點頭,把斜挎的書包摘下來。
因為她動作太慢,他索性幫她三五下揪開衣服。唐童雙目放出藍(lán)光,像獸。他發(fā)現(xiàn)她脊背上的絨毛雖然沒有褪光,但已經(jīng)稍淡,只有腹部依然如故。他一下下?lián)崦?,捋著,感受著那種絲絨般的滑潤。他還覺得她的小胸脯那兒涼意明顯,就像深秋的兩顆懸枝桃。他吭吭哧哧,嫌火銃礙事就推到一邊,慌不迭地解開了腰帶,指著自己碩壯的下體問:“認(rèn)得這東西嗎?”
小美蒂看看,在月光下仰起臉,如實回答:“見過。驢子身上也有。”
唐童哈哈大笑,說:“告訴你吧,這家伙比火銃還厲害呢!”
她一臉迷茫,他就緊緊擁她一會兒,抖嗦著,說:“快些長,往胖里長、長,你誰的也不是,你是我的,知道嗎?這是我爹允了的。今后誰敢碰你一手指頭,動你一根絨毛,我就把他活活掐死——不,在鏊子上活活烙死,烙得冒油兒,一伸腿,死了。”
唐童當(dāng)時做了個伸腿翻眼的動作,小美蒂嚇得全身一抖。
小美蒂身個兒躥得真快啊,好像一轉(zhuǎn)眼就成了個羞答答的大閨女了。再有一年就要去鎮(zhèn)外上學(xué),她終于再也穿不上那件越來越小的蓑衣了,可她還是把它好好收起來。不久養(yǎng)父良子病逝了,他入土那天美蒂哭得昏了過去。那個秋日多冷,雨水里送葬的人漸漸走光,她睜開眼時嚇壞了:近旁站了一個胖胖的女人,一對紅腫鼓脹的眼睛正死死盯住自己。
事后她才知道,那個墓地的胖女人就是珊婆。
美蒂成了孤女。她要用盡心力拼命躲開唐童。那個身背火銃腳蹬皮靴的粗壯漢子不止一次追在她身后嚷叫:“非要等圓了房那天?俗話說得真好:要睡刺猬就得有耐性!我的媽呀,我這個急性子非讓你折騰死不可!”
對美蒂來說,廖麥那張英俊的臉龐一閃而過,開始竟然沒有烙到心里,以至于后來在斜巷上迎面撞見時,大吃一驚!她那會兒在心里說:“天哪,這是誰呀,瞧他長得啊,父親年輕時候肯定也是這副模樣!瞧這個人啊,一雙眼睛俊氣嚇人,鼻梁挺著,嘴巴有棱有角的,我只在夢中見過這樣的棒小伙兒,他要是我的親哥多好啊,那我就再也不是孤女了……”這樣嘀咕,心跳怦怦,眼睛垂下又抬起,然后再也不想離開他的臉龐,兩腳像被釘子釘在了石板地上。
廖麥也是一樣。他好像被迎面的陽光灼傷了。
一連幾天他們都設(shè)法在一起。他們難分難離,擁在一起時,彼此的手一沾上就知道往哪里游走:廖麥的手自上而下地尋索,許多問題迎刃而解。他永生都感激她在那個時刻的慷慨與信賴,毫無吝嗇地將生命袒露給他。于是他一下就記住了她野蜜色的皮膚、她比野蜜還要甘美的長吻。最后,當(dāng)他的手猝不及防地落在了腹部那繁密而細(xì)小的金色絨毛上時,她低下了頭。久久沉默之后,她的詢問是:“你不討厭嗎?”他答:“我,我好像夢見你坐在金黃金黃的草地上,等一個人——就是等我……”
美蒂的淚水嘩一下涌出。
他們第三次相擁的那個夜晚,唐童出現(xiàn)了。十幾支火銃和銹跡斑斑的刺刀把他們架住,使他們一動也動不了。這樣只一小會兒他們就給分開押走,廖麥剛被拉開了幾步就挨了狠力的耳光,接著是唐童的惡罵:“找死啊!那也是你沾的地方?”
唐童與廖麥兩人在黑屋里呆了一刻鐘。這段時間里,唐童急于要搞明白、要證實的就是:“最后怎樣了?”當(dāng)弄清兩人不過是相擁和訴說而已,唐童就跳著笑起來。
當(dāng)夜廖麥就被幾個人按住,剝光了衣服。在唐童的指揮下,有人特意找來一把消除鐵銹用的鐵刷子,狠打他的小腹和下邊——每打一下都有無數(shù)的尖刺扎下去,一會兒就鮮血淋漓。廖麥咬住牙,咬住,由于始終屏住了一口氣,額頭的血管都快要鼓破了。他硬是沒吭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