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日薄西山(3)

敖德薩故事 作者:(俄)伊薩克·巴別爾


人們在小花園內(nèi)分別坐下,拿出了酒食。工匠們脫掉鞋子,讓孩子們?nèi)ツ脕砥【?,把腦袋枕在自己妻子的肚子上開懷暢飲。這時(shí)廖夫卡對他哥哥別尼亞說:

“屠猶者門德爾對我們來說是父親,”他說,“戈羅勃奇克太太對我們來說是母親,可他們是人,而人是狗。我們在為狗干活?!?/p>

“得考慮考慮,”別尼亞想回答說,可沒等他把話說出口,戈洛夫科夫斯克街上猛地響起了晴天霹靂似的轟隆聲。夕陽立時(shí)向高處躥去,活像由矛尖頂住的紅盆那樣打著旋。老頭兒的馬車飛也似的向大門沖來。那匹叫“愛妻”的馬渾身汗沫,而那匹“強(qiáng)盜”則撕咬著轅桿。老頭在兩匹瘋跑的馬的上空颼颼地?fù)]舞著馬鞭。他叉開的雙腳大得出奇,馬林果色的汗珠在他臉上沸騰,他用醉漢的嗓門唱著歌。就在這時(shí),阿尼西姆的兒子謝苗,像條蛇那樣向前游去,穿過不知什么人的腿,跳到了街上,用出吃奶的力氣喊道:

“克里克大伯,快掉轉(zhuǎn)馬車,你的兒子要打死你……”

可是已經(jīng)遲了??死锟死系{著他汗如雨下的馬飛駛進(jìn)了院場。他揚(yáng)起鞭子,張開嘴巴,正打算……卻閉口不言了。只見坐在小花園各處的人都瞪出眼睛望著他。別尼亞守候在左翼,鴿子窩的旁邊。廖夫卡守候在右翼,掃院子人住所的旁邊。

“街坊們,老板們!”門德爾·克里克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打了聲招呼,放下了鞭子?!扒莆业挠H骨肉,他們要對我動(dòng)手。”

老頭說罷,跳下馬車,撲到別尼亞跟前,朝著他的鼻梁就是一拳。這時(shí)廖夫卡沖了過來,盡其全力將他父親一頓亂打。他把他父親的臉當(dāng)作一副新紙牌,洗了又洗,括了又括??衫项^是用魔鬼的皮縫制成的,而且縫皮用的是鋼絲。老頭一把將廖夫卡的臂肘扭脫臼,把他撂倒在他哥哥腳邊。他騎到廖夫卡胸脯上,女人們都閉上了眼睛,免得看到老頭兒牙齒被打光了的嘴和鮮血淋漓的臉。就在這一瞬間,住在無奇不有的莫爾達(dá)萬卡的居民們聽到了特沃伊拉快步跑來的腳步聲和吼叫聲。

“為了廖夫卡,”她喊道,“為了別尼亞,為了我特沃伊拉,為了所有的人,”

隨即掄起漏勺死命地朝老頭兒的腦袋砸了下去。人們跳起身來,甩動(dòng)雙手朝老頭兒跑去。他們把老頭兒抬到水龍頭下,就像當(dāng)初把特沃伊拉抬到水龍頭下那樣,打開了龍頭,鮮血像自來水一樣順著斜水槽咕嘟咕嘟地往下流去,而自來水像鮮血一樣也咕嘟咕嘟地往下流去。戈羅勃奇克太太來到院場,她側(cè)著身子,像麻雀一樣跳躍著,從人叢中擠到了前面。

“門德爾,別不做聲,”她壓低聲音說,“你講話呀,門德爾……”

可是她聽到院子里鴉雀無聲,老頭兒收工回家,卻沒有把馬卸套,誰也沒給滾燙的車輪澆水,便立刻打老頭身邊跑開,像只三條腿的狗一樣,滿院場地狂奔。這時(shí)有身份的老板們走上前來??死锟死系雒嫣稍诘厣?,絡(luò)腮胡子朝天翹起。

“完蛋了,”弗羅伊姆·格拉奇說道,轉(zhuǎn)過了身去。

“報(bào)銷了,”哈伊姆·德龍格說道,可鐵匠伊凡·彼亞季盧布還是伸出食指,在老頭兒的鼻子底下?lián)]動(dòng)著。

“三個(gè)打一個(gè),”彼亞季盧布說,“這丟了咱們?nèi)獱栠_(dá)萬卡的臉,不過還有得活呢。我還沒見過哪個(gè)小伙子能把老克里克結(jié)果掉的……”

“活不久了,”阿里耶-萊伊勃打斷彼亞季盧布的話說,誰也不知道他是打哪兒鉆出來的,“伊凡·彼亞季盧布,老頭兒已經(jīng)活不久了,你這個(gè)俄羅斯人聽著,當(dāng)生命嚷嚷著對你說‘是’的時(shí)候,你可別說‘不’?!?/p>

阿里耶-萊伊勃說罷,坐到老爹身邊,用手帽揩凈他的嘴唇,吻了吻他的額頭,講給他聽大衛(wèi)王的業(yè)績,講給他聽這位猶太人的國王有許多妻子,許多田地和財(cái)寶,而且懂得及時(shí)揮淚痛哭。

“阿里耶-萊伊勃,別在這兒貓哭老鼠,”哈伊姆·德龍格一邊朝他吼道,一邊推著他的背,“別給我們念亡人經(jīng),這兒可不是你的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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