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知道,”格拉奇打斷南貨店老板,“我知道所羅門契克看上了芭辛卡,可卡普倫太太看不上我……”
“對,我看不上您,”這時(shí)在門外偷聽的卡普倫太太大聲嚷道。她走進(jìn)玻璃房,臉漲得通紅,胸脯起伏不已,“格拉奇,我看不上您,就像人嫌惡死;我看不上您,就像新娘子嫌惡臉上的粉刺。您別忘了,我們已故的爺爺是南貨店老板,我的爸爸是南貨店老板,所以我們得守住我們的家業(yè)……”
“您去守住您的家業(yè)吧,”格拉奇回敬了滿臉通紅的卡普倫太太一句,掉轉(zhuǎn)身就回家了。
芭辛卡在家里等他,穿著件橙黃色的連衣裙,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老頭兒沒看她一眼,拿起件羊皮襖,鋪到大車下面,躺下去蒙頭大睡,直睡到芭辛卡粗壯的手把他從大車底下拽出來。
“紅毛賊,”姑娘壓低聲音說,可不同于她平日壓低聲音說話時(shí)的樣子,“我干嗎要受你們趕馬車的腳夫的這份氣,還有,紅毛賊,你為什么一聲不吭,像個(gè)樹樁?”
“芭辛卡,”格拉奇說,“所羅門契克倒是看得中你,可卡普倫夫人看不上我……他們要找個(gè)南貨店老板做親家?!?/p>
說罷,老頭兒重新把羊皮襖鋪好,又鉆到大車底下去了,而芭辛卡離開了院場,不知去向……
這一切都發(fā)生在禮拜六,休息日。殘陽紫紅色的眼睛掃視著下界,于入暮時(shí)分擒住了在大車底下打呼嚕的格拉奇。一道稍縱即逝的夕暉射定在這個(gè)睡大覺的人臉上,火辣辣地?cái)?shù)落著他,將他攆到了塵土飛揚(yáng)、像風(fēng)中的黑麥那樣閃著光的達(dá)利尼茨街。韃靼人沿著達(dá)利尼茨街向街梢走去,他們和土耳其人都跟隨著各自的毛拉。他們由麥加朝圣回來,乘輪船到達(dá)敖德薩,再回返他們在奧倫堡草原和外高加索的家去。他們此刻正由碼頭去一家名叫柳布卡·什奈魏斯、綽號哥薩克小娘子的客店,直挺挺的花紋長袍像站立似的套在韃靼人身上,沙漠古銅色的汗珠灑落在馬路上。白色的毛巾纏在他們菲斯卡帽四周,表明纏此毛巾的人朝覲過先知的遺骸。朝圣者走到街角,打算拐到柳布卡的客店,可是走不過去,因?yàn)榭偷觊T口擁著一大群人,路給堵住了。只見柳布卡·什奈魏斯腰挎錢包,在打一個(gè)喝醉了酒的莊稼漢。她一邊打,一邊把他往馬路上推。她捏緊一只拳頭,像捶鼓一般捶著那人的臉,另一只手則抓住他,不讓他把頭往后昂。那人牙縫間和耳根旁流出了血水,若有所思地望著柳布卡,仿佛從來未曾見過她。后來,他倒在石路上睡著了。這時(shí)柳布卡踢了他一腳,返身回店。她的守門人葉夫澤利等她進(jìn)店后一邊關(guān)上門,一邊朝正巧路過這里的弗羅伊姆·格拉奇招手。
“格拉奇,向您致敬,”他說,“要是您想見識見識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那就上我們院子里來,會叫您笑掉大牙的……”
于是他把格拉奇領(lǐng)到圍墻邊,那里坐著好些昨晚來住店的朝圣者。有個(gè)上了年紀(jì)的土耳其人裹著綠色的纏頭,膚色發(fā)綠,身子單薄,活像一片樹葉躺在草地上。他冒出珍珠般的汗珠,困難地呼吸著,轉(zhuǎn)動著眼珠子。
“您看,”葉夫澤利整了整別在他破上裝上的一枚獎?wù)?,說,“您看,這就是活報(bào)劇《土耳其病夫》中的一幕。他,這個(gè)小老頭兒,快要咽氣了,可是不能替他請醫(yī)生,因?yàn)檎l在朝覲真主穆罕默德后回家途中死掉,那么在他們土耳其就被視為天字第一號的幸運(yùn)兒,富甲天下……喂,哈爾瓦什,”葉夫澤利大聲喊瀕死的老人,笑著打趣說,“瞧,醫(yī)生來給你治病了……”
那個(gè)土耳其人懷著稚童般的驚恐,恨恨地瞪了看門人一眼,扭過了頭去。葉夫澤利因自己能這樣捉弄人而大為得意,領(lǐng)著格拉奇去院子對面設(shè)在地下室內(nèi)的酒館。地下室內(nèi)已燈火通明,樂聲繞梁。幾個(gè)滿臉密密麻麻大胡子的猶太老頭在彈奏羅馬尼亞和猶太歌曲。門德爾·克里克正坐在餐桌前用一只綠色的大玻璃杯喝酒,講給別人聽他的兩個(gè)親生兒子——長子別尼亞和幼子廖夫卡怎么虐待他。他扯開嗄啞、蒼老的嗓門講述他的遭遇,給人看他的缺齒斷牙,叫人摸他肚子上的傷疤。幾個(gè)長著一副瓷臉的沃倫尼亞地方的柴迪克,站在門德爾·克里克椅子后面聽他吹牛,聽得都出神了。他們不管人家說什么,都會豎起耳朵來聽,嘖嘖稱奇。格拉奇就是瞧不起他們這副熊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