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德薩,”讀者終于說話了,“跟所有其他城市一模一樣,您過于偏袒它了?!?/p>
是呀,我偏袒它,的確如此,也許是存心要偏袒它,然而,pɑrole d’honneur,它確實有不同之處。不同在哪里,有位真正的人已感覺到了,他說,這個城市的生活盡管憂傷,單調——確實如此——然而還是,quɑnd meme et màlgrè tout非常,非常引人入勝的。
我在對敖德薩發(fā)表了一通看法后,我的思維轉向更深層次的事物。如果你仔細想想,難道對于浩如煙海的俄羅斯文學還未對太陽做過真正歡樂、明朗的描述不感到驚訝嗎?
屠格涅夫贊美過披滿露珠的清晨和寧靜的夜。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我們可身歷其境地感覺到那頂鋪得高高低低的陰森森的橋,卡拉瑪佐夫就是走這頂橋去小酒館的,我們還可身歷其境地感覺到彼得堡神秘的、沉甸甸的霧?;颐擅傻牡缆泛驼衷陬^頂上的濃霧使人的心情壓抑,可笑而又可怕地摧殘著人的肌體,煽起情欲的油煙和臭氣,使人在普通的日常生活中一如熱鍋上的螞蟻。諸位可記得否,有位名叫果戈理的來自烏克蘭的人所寫的滋養(yǎng)萬物的明亮的陽光?如果確有這種描寫,那只是插曲而已。然而《鼻子》、《外套》、《肖像》、《狂人日記》可不是插曲。彼得堡戰(zhàn)勝了波爾塔瓦地區(qū),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謙虛地,然而以令人恐駭?shù)臋鄤菖艛D掉了格里茨科,而神父馬特維結束了塔拉斯開創(chuàng)的事業(yè)。
在俄羅斯的文學作品中,第一個談及陽光的人是高爾基,談得激昂,熱情,然而正是因為言辭激昂,熱情,所以還不夠真。
高爾基是我們時代的先驅者和最強有力的人。然而他不是陽光的歌頌者,而是真理的喉舌。他認為如果有什么值得歌頌的話,知道嗎,那就是陽光。高爾基對陽光的愛,總有什么地方是非理性的,僅僅是由于他的巨大天才才克服了這種障礙。
他愛陽光因為羅斯在腐爛,趨于扭曲,因為在尼日尼,在普斯科夫,在喀山,人們虛弱,肥胖,既不可理喻,又讓人動惻隱之心,更讓人嫌惡到極點。高爾基知道他為什么愛陽光,為什么必須愛陽光。正是由于意識到這一點,高爾基才成為先驅者,而且是出色的,勇往直前的,然而僅止于先驅者。
而莫泊桑對這一切也許渾然不知,也許洞若觀火;一輛公共馬車隆隆地駛在被溽暑烤得滾燙的路上。公共馬車里有兩個乘客,一個是胖胖的狡黠的小伙子波利特,一個是粗手粗腳的健康的農家姑娘。他倆在馬車里做什么,為什么要做——這是他倆的事,與我們無涉。天是酷熱的,地是酷熱的。波利特和農家姑娘都大汗淋漓,而馬車則隆隆地行駛在被溽暑烤得滾燙的陽光普照的路上。一切盡在于此。
近一段時間來,一窩蜂地寫奧洛涅茨、沃洛格達,或者比方說阿爾漢格爾斯克諸省的人是怎樣生活、戀愛、殺人和選舉鄉(xiāng)長的。所有這一切是用最逼真的方言寫的,跟奧洛涅茨和沃洛格達兩省居民的方言無一字之差??磥?,在那里人們生活在寒冷之中,有許多荒唐事。其實歷來如此,都老掉牙了。不消多久,讀者就會討厭讀這種老掉牙的東西。事實上已經討厭了。我意可強制俄羅斯人移居南方,移居海濱,移居至陽光下。不過順便說一下,采用強制的手段是錯誤的。其實遷徙已有好幾百年的歷史。在遷往草原,甚至遷往“圣索菲亞大堂的十字架”這種不可遏制的渴望中,蘊含著俄羅斯最重要的道路。
人們都感到——更新血液已是其時。人們已瀕于窒息。期待了那么長久而始終未能盼到的文學彌賽亞將從那邊,從有大海環(huán)繞的陽光燦爛的草原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