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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艱難歲月(17) 

世道 作者:李祝堯


正在這時,韓天壽來了,他要看看石大夯落魄的樣子。這是他一生所企盼的,也是他最愜意的事情。沒想到石大夯還敢跟韓老虎撕打。

他趕緊走過去,大喝一聲:“住手!”然后問韓老虎:“怎么回事?”

“他不服從改造?!表n老虎的臉上有一道血印子,顯然是大夯抓的。

韓天壽換一副笑臉,裝作非常惋惜地對大夯說:“哎呀,石大夯,真沒想到你會落到這步田地,可要好好改造呀!”

石大夯瞪他一眼,往地上吐口唾沫,用腳猛地一跺,硬硬地說:“山難改,性難移,這一輩子我改不了啦!”說罷,揚長而去。

韓天壽望著大夯遠(yuǎn)去的身影,惡狠狠地自語一句:“你小子甭擰,我倒要看看你的骨頭有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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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俊見大夯在家成天唉聲嘆氣的,難受極了。她想找個人勸勸他,把村里人想了一圈兒,最后還是找李月萍去了。

月萍見小俊來了,而且臉上掛著淚痕,一時愣住了:“嫂子,出什么事了?”

小俊撲到月萍的懷里哽咽起來:“好妹子,我給你道歉。過去我真的對不起你……”

李月萍感動得嘴角直哆嗦:“嫂子,不要這樣說……”說著,也哽咽了。

小俊說:“求你去勸勸大夯。這次對他打擊太大了,我怕他氣瘋了?!?/p>

“嫂子,別擔(dān)心大夯哥。他不是那種心小的人,過一陣子就好了?!?/p>

“這回他恨死我了,這是我罪有應(yīng)得。他恨我、罵我、打我都不要緊,我就怕他出事。”小俊懇求說,“月萍,你去勸勸他吧,就你的話他能聽進(jìn)去?!?/p>

“嫂子,你高看我了。他哪倔脾氣一上來,八頭騾子拉不回。但他心量寬,過了這氣頭上就沒事了?!痹缕颊f,“他不會記你的仇,別往心里去?!?/p>

“這回我傷他太重了,他不會原諒我?!毙】≌f,“再說,他心性那么高,突然從天上掉到地下,咋受得了呢!”

李月萍勸慰著小?。骸吧┳?,你別擔(dān)心,生活會慢慢改變一個人。這么多年,我和平安不是也過來了嗎?只要不和自己過不去,前面總會有路的。”

小俊望著李月萍,張張嘴想說啥,沒有說出來。

李月萍完全陶醉在個人思維之中。她說:“嫂子,別人咋看并不重要,關(guān)鍵是自己。心靜萬事靜,不想它也就是了?!?/p>

小俊欽佩地看看月萍,“大妹子,你真了不起。我過去真不該那樣待你?!?/p>

李月萍搖搖頭笑笑,“嫂子,事過去了我都不去想,只想今天和明天。我不在乎別人怎樣看我,也不管別人對我什么臉色,我只為自己和孩子活著。我不和任何人攀比,安安靜靜地過自己的日子。我想老天爺會有眼的,好人終究會有好報?!?/p>

小俊嘆了口氣,“難得你有這份好心境?!?/p>

“嫂子放心,我會勸大夯哥。”月萍說,“但關(guān)鍵還是你,懂嗎?”

小俊感慨萬分地點點頭:“我知道?!?/p>

月萍說:“人心都是肉長的,一日夫妻百日恩。何況你們是這么多年的夫妻呢。只要你真心對他好,大夯哥早晚會理解你?!?/p>

“月萍,我會對他好的?!?/p>

月萍問:“大夯哥現(xiàn)在哪里?”

“剛才向村東去了,這幾天他老去大槐樹底下呆著。”

“噢,我去找找他。”

小俊走后,月萍也出來了。她徑直奔向村東那棵大槐樹,見石大夯站在大樹下,雙目凝望著遠(yuǎn)方發(fā)怔。李月萍走過去,輕聲說:“大夯哥,你跟我來,我有話說?!?/p>

大夯遲疑了一下,神情萎靡地低著頭跟在月萍后面,兩人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

走在前頭的李月萍停步回身,等大夯走過來說:“大夯哥,你是犯罪了,還是當(dāng)賊了?

大夯不知她說什么,愕然地問:“我咋了?”

月萍說:“干嗎低著頭彎著腰?像是沒臉見人似的?!?/p>

大夯會意,昂首挺胸,緊緊跟上了李月萍。

兩人來到月萍家。月萍說:“你先抽袋煙,我給咱炒倆菜喝兩盅?!?/p>

大夯打量了一下屋里,問:“平安呢?”

“去找晚霞做作業(yè)了?!?/p>

大夯沒吭聲,卷支葉子煙坐在桌子邊抽起來。

月萍把菜炒好,端來放到桌子上。自己坐在對面,拿過剛打的散酒斟了兩杯。大夯疑惑地說:“怎么倒兩杯?你也喝?”

“今天破例陪陪你?!?/p>

大夯感慨地說:“你從來不喝酒??!”

“從來不喝,不等于永遠(yuǎn)不喝。”月萍說,“想喝就喝,不想喝就不喝。”

大夯點點頭,“倒也是?!?/p>

月萍舉起酒杯:“來,大夯哥,先喝一杯?!?/p>

二人碰杯,月萍一口喝盡。大夯一愣,隨之喝光。

月萍斟好酒說:“大夯哥,我問你句話?!?/p>

“什么話?”

“解放前的你和現(xiàn)在的你,變了嗎?”

大夯說:“說變也變了,說沒變也沒變?!?/p>

“說說看,什么變了?什么沒變?”

“地位變了,但本質(zhì)沒變?!?/p>

月萍點點頭:“我呢,變了嗎?”

大夯搖搖頭:“沒覺出來?!?/p>

“這就對了。沒嫁人的李月萍是月萍,成了丁步堂小老婆的李月萍是月萍。后來成了寡婦,也是李月萍?,F(xiàn)在雖說老了,我還是李月萍?!?/p>

大夯接腔說:“難道我不是嗎?當(dāng)長工的我,當(dāng)兵的我,回村當(dāng)支書的我,省勞模的我,以至于現(xiàn)在戴著壞分子帽子的我,不還是我石大夯嗎?”

月萍欣慰地說:“大夯哥,明白這些,就什么也不用想了。來,喝酒?!闭f著,又端起了酒杯。

大夯張口想說什么,月萍伸手示意制止他:“今天咱倆光喝酒不說話,什么都不用說?!?/p>

大夯眼一熱,淚水涌出來,舉杯和月萍碰杯。月萍苦笑笑,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轉(zhuǎn)。她說:“大夯哥,今天隨你的便。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罵人就罵人,想喝醉你就喝醉!”

大夯啥也沒說,只是流淚、喝酒,月萍斟酒,再喝,一杯又一杯。

月萍用關(guān)愛的目光看著他,眼里充滿了柔情和悲憫。她說:“大夯哥,嫂子也很難受。你就別再難為她了。你倆是患難夫妻,她也不容易呀!再說,那事是她受騙了,別再怪她了?!?/p>

大夯敏感地皺起眉反問,“她找過你?”

月萍點點頭。

大夯嘆口氣說:“你放心,我會想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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