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當(dāng)家。”
韓六子在家是說一不二的人物。李碾子知道他在糊弄自己,生氣地說:“你甭在這兒跟我耍貧嘴,今天不表態(tài),就甭想回家!”
這話使李能三心里一震。聽說外地有為入社“熬鷹”的,黑價白日熬著你,不讓回家睡覺,多會兒想通了,答應(yīng)了,才放你走。莫非這小子要熬鷹?他給韓一強和韓六子擠擠眼,對李碾子說:“我說句痛快話,這社我入!”
李碾子沒想到李能三的思想轉(zhuǎn)變得這么快,眨巴眨巴眼有些不相信,又問一句:“三叔,你真想通了?”
“就算暫時通了吧?!崩钅苋f了這么一句,問,“我可以走了吧?”沒等李碾子答應(yīng),就抬屁股走了。
李能三的突然轉(zhuǎn)變,讓韓一強和韓六子始料不及。他倆都瞪大了吃驚的眼晴,不知李能三耍什么花招兒。李碾子覺得這“就算暫時通了”有問題,但又不能不叫他“暫時通”。
11
散會后,李碾子連忙去找青茶,青茶早已進入夢鄉(xiāng)。
李碾子覺得李能三也就剛到家。他怕驚動了這位未來的老丈人,沒敢敲門,繞到青茶住的房后,揀塊磚砸墻。這咚咚的響聲驚動了院里的大黑狗,汪汪叫起來。
李能三開會熬了多半夜,一回家就脫衣上炕睡下了。剛一迷糊,聽見院里狗叫,便猛地坐起來,大聲問道:“誰?”
這喊聲嚇得李碾子趕緊溜到房后一棵大槐樹后面。
李能三聽聽院里沒有動靜,又躺下睡了。
李碾子的砸墻聲和狗叫聲把青茶吵醒了。她知道是李碾子來向她通報情況。她穿好衣裳,懾手懾腳地走到北屋窗臺底下,聽爹發(fā)出鼾聲,才輕手輕腳地開門出來。
藏在大槐樹后面的李碾子,聽大門吱吜響了一聲,知道是青茶,便趕緊走過去。青茶問:“碾子哥,會開得怎么樣?”
李碾子壓抑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說:“你爹的思想通了?!?/p>
青茶搖頭不相信:“他那榆木腦袋,一晚上就通了?”
“不信問你爹去?!?/p>
“你還真有兩下子!”
青茶喜出望外地夸了一句,李碾子更得意忘形了。拍拍胸脯子說:“不是吹牛,我想辦的事沒有辦不成的。”
“碾子,看把你美的,說你癆病,還真喘起來了?!?/p>
李碾子表白說:“青茶,說實在的,我動員你爹入社,其實是為了咱倆?!?/p>
“為了咱倆?”青茶見他說得這么親,臉忽地發(fā)起燒來,心也咚咚跳個不停。
李碾子忸怩地說:“不知為啥,我總愿跟你在一塊兒?!?/p>
一句話,說得青茶臉上熱辣辣的。她羞答答地嗔怪道:“你是民兵連長,咋會瞧得起俺這平頭百姓呢。”
“我就想和你在一起?!?/p>
“怪不得你千方百計叫俺家入社,原來是為這個呀!”
“走,咱倆找個地方說說話?!?/p>
夜已深,萬籟俱寂,只有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狗吠或驢叫。青茶看看天,下弦月已經(jīng)升起,天已不早了,便有些猶豫。碾子說:“反正我把你的盹兒攪了,就晚睡會兒吧。”
“你的話還沒說完嗎?”
“多著呢。”
“那就說吧。”
“大街上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到村外去。”李碾子說著,就去拽青茶的胳膊,青茶只好半推半就地跟他走出村。
他倆并肩走上黑龍河大堤,抬頭看看天,月朗星稀。低頭看看黑龍河,河水淙淙,像琴弦在彈奏。輕柔的夜風(fēng)吹來,充滿泥土和莊稼的清香,沁人肺腑。他倆向遠處眺望,天寬地闊,朦朧中的莊稼黑黝黝的。在這靜靜的深夜里,李碾子氣喘急促,青茶的心狂跳不止。這時,李碾子壯著膽子又去拉青菜的手。這次她沒有躲,于是大著膽子說:“青茶,我喜歡你?!?/p>
“是嗎?”羞答答的青茶反問一句。她那手任他緊攥著,沒有抽回。
“我喜歡你,可怕你爹?!?/p>
“怕他干啥!”青茶說,“我爹心眼不賴,就是思想落后,看不慣眼前的事。再就是眼皮兒高,瞧不起人?!?/p>
“他能看上我嗎?”
青茶羞澀地低下頭,“這就看你的本事了。”
他倆走到河邊一棵大柳樹底下,李碾子把青茶攬到懷里,“好青茶,我想親親你?!闭f著,就狂吻起來。
青茶沒有躲閃,任他抱著親,兩人的舌頭緊緊地攪在一起,互相吸吮著。李碾子那手便慢慢地往她衣裳底下摸。青茶好像預(yù)感到什么,一激靈推開他,把話題岔開:“快說說你怎么給俺爹做通工作的吧。”
李碾子向她說了李能三的轉(zhuǎn)變過程。青茶說:“你高興得太早了。俺爹心里轉(zhuǎn)軸特別多,他把你糊弄了。”
“不會吧?”李碾子自信地說,“我又沒逼他,是他自個兒說的?!?/p>
“但愿是真的?!鼻嗖栊睦锊⒉惠p松。
李碾子囑咐她:“明天問問你爹,就知道是真是假了?!闭f完,冷不防又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第二天一早,青茶問爹入社的事,李能三得意地笑著說:“碾子這小子想整治我,可這小猴哪斗過我這老猴呢!”
青茶聽了一怔:“你不是說對入社想通了嗎?”
李能三只笑不語。頭腦簡單的李碾子,哪知李能三用的是金蟬脫殼之計呢?
12
經(jīng)過一段醞釀和籌備,石大夯組織的東堤下村曙光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合作社成立了。區(qū)黨委書記楊旭和區(qū)長魯子凡代表區(qū)委、區(qū)政府前來祝賀。
楊旭三十掛零,個頭不高,矬墩墩的,黑黝黝的臉膛,一雙機靈的大眼睛。他十五歲上就參加了游擊隊,打過日本鬼子,參加過解放太原的戰(zhàn)斗,受過傷,立過功,當(dāng)過排長、連長、營長,是部隊南下時留下搞土改的,后來就留在五區(qū)當(dāng)黨委書記。這天他特別高興。東堤下村曙光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合作社不僅在全區(qū)是頭一個,在滏陽縣也名列前茅。為此,縣委書記陳列夫表揚了他,夸他思想敏銳,行動迅速,是社會主義的好領(lǐng)路人。楊旭在慶祝大會上,一再強調(diào)“認清形勢,打掉顧慮,積極發(fā)展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合作社!”
魯子凡畢業(yè)于滏陽師范,當(dāng)過幾年小學(xué)教員,在革命的緊要關(guān)頭也當(dāng)兵了。大軍南下時,黨把他留下來搞土改,就轉(zhuǎn)業(yè)了。他人雖長得瘦巴,卻挺干練。別看戴一副近視眼鏡,文質(zhì)彬彬的,可沒有一點架子,群眾關(guān)系特別好。在慶祝大會上,他強調(diào)了兩點:第一,一定要保持清醒頭腦。已經(jīng)辦起來的社不要驕傲,這只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往后的路還很長,而且不平坦。對這一點要有足夠的思想準備;暫時沒有辦起來的,也不要產(chǎn)生畏難和急躁情緒,不要趕進度。第二,辦社一定要堅持自愿原則,做過細的工作,不要強迫命令,成熟一個,發(fā)展一個,鞏固一個?!崩萧?shù)脑捜罕姁勐?,不斷鼓掌。楊旭卻皺起了眉頭……
第二天還黑咕隆咚的,曙光農(nóng)業(yè)社的上工鐘就敲響了。入社的社員們一骨碌爬起來,揉揉惺忪的眼睛,趕緊穿好衣裳,好歹洗把臉,拿上鋤頭就到十字街大槐樹底下集合。石大夯敲的鐘,其實是掛在樹上的一個破犁鏵片子。敲鐘是社員們上工的信號,跟部隊吹號一樣。
按規(guī)定,鐘敲三遍下地。人到得差不多了,卻不見李大昌的影子。四吐沫說:“二迷瞪生就的懶骨頭,老毛病改不了?!?/p>
大夯說:“你去喊喊他?!彼耐履桓吲d地嘟嚷著去了。
因為農(nóng)業(yè)社是新事物,鐘聲一響,沒入社的也早早起來看熱鬧,街筒子里站滿了人。
起得最早的是李能三。鐘還沒敲,他就扛著鋤頭站在了街中心。盡管大夯和碾子給他做了不少工作,青茶也一直勸他,他卻堅持不入社。他想在暗地里跟農(nóng)業(yè)社比試比試,就把青茶喊醒,拿上鋤頭出來了。
他見社員們陸續(xù)來到這里,故作驚訝地說:“嗬,人馬真不少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