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琴給高巖使了個眼色。高巖明白自己該上場了。他從后門出去,套上一雙雨季時穿的高筒膠靴,戴上一頂西班牙式寬沿草帽,左手抓起一根用拖把桿兒接成的扎槍,右手攥一個用垃圾桶蓋做成的盾牌,最后又粘上一撮用玉米纓子做成的山羊胡子。高巖扒在門邊,等到舞曲轉(zhuǎn)成緩慢的夢幻曲時,他這個唐·吉訶德就該上去做一場春夢了。他的角色意識十分清晰,感覺也極其真實。他仿佛真的回到了幾百年前,眼前的入口,也許就是通往巴塞羅那廣場的巷口吧。
然而,當(dāng)他一登上廣場大地時,一片經(jīng)久不息的笑聲和掌聲幾乎掀翻了房頂。高巖高舉扎槍和盾牌向人群致敬,隨即將畫面和音樂都暫停了。他要讓他們鬧個夠。
“高巖,你這是哪國的唐·吉訶德呀?”
“你這套行頭是掏地溝的吧?”
“你丫吃苞米,連纓子都留著呀?”
高巖把拖把桿兒和垃圾桶蓋夾在腋下,雙手作揖道:“各位老少爺們兒,姑嫂姐妹兒,給我留點面子好不好?我今天好不容易說服了夫人,讓我和情人杜爾西妮婭在夢中幽會一番,你們可千萬別給我攪?yán)玻 ?/p>
李玲說:“你們讓他顯擺顯擺吧,人家都練了一個多月啦!”
泰達(dá)公司顧伯年不愧資深學(xué)長,最具權(quán)威,他站起來大吼一聲:“你們誰再鬧,也給我上去演一場!”
千面鑼鼓,一錘定音。場上頓時安靜下來。高巖趁機按下啟動鍵。背景上成群的仙女和許琴、小嵐扮演的杜爾西妮婭、吉特莉一起翩翩起舞。高巖依次擺出各種神往、愛慕的姿勢,在仙女中穿行,追隨著心儀已久的杜爾西妮婭。
她忽然快步向他沖來,又在他面前急停,踮起足尖,控制著身體的前傾,用手輕輕扶住他的肩膀。忽又驚恐地轉(zhuǎn)身逃開,再遠(yuǎn)遠(yuǎn)地回眸,拋給他一個嬌羞的微笑。在他殷殷的矚望和懇求下,她猶豫地旋轉(zhuǎn)著向他靠近,終于欣喜地投入他的懷抱。當(dāng)她立定之后,他輕輕在她腰上頂了一下,她立即開始了又一輪自旋。他不斷暗暗加力,她一口氣轉(zhuǎn)了十來圈兒。最后一圈,當(dāng)她轉(zhuǎn)到和他劈面相對時,輕輕說了聲:“起!”他立即順著她輕盈的彈跳,猛地把她舉過頭頂;她擺出一個迎風(fēng)展翅、凌空高翔的姿勢。他忽然覺得她真的飛起來了,似乎完全失去了重量。他居然舉著她轉(zhuǎn)了一小圈兒,以便向眾人展示她各面的身姿。
掌聲、呼聲從四周響起,高巖乘機將她放下。正要拉她去謝幕,不料她卻掙脫了他的手,沿著全場橫跨大跳起來。起腿之高,跨步之大,仿佛一只騰云踏霧的火鶴,鼓翅奮飛。在越來越熱烈的掌聲和呼聲中,她跳到中場,開始了芭蕾舞中難度極高的單足直立甩腿自旋。她左腿直立,右腿不停舒張擺動,帶動全身定點旋轉(zhuǎn)。
小嵐一邊拍手,一邊計數(shù):“一、二、三、四……”隨著圈數(shù)越來越多,更多的人跟著一起喊:“十、十一、十二、十三……”
每一圈之后,都會有瞬間的停頓。高巖站在離她最近的位置,卻無法將眼前的她和生活中真實的她重疊成一個形象。旋轉(zhuǎn)中的她是那么輕松快樂,怡然自得,似乎這不可思議的高難動作,是她與生俱來的本領(lǐng),是她傾訴和表達(dá)得最流暢的語言。
她的足尖已在同一點上旋轉(zhuǎn)了很久。你難以想象,這小小的一對足尖,支撐起古今中外多少代舞者的人生夢想。難道真像她對小嵐所說的,一旦離棄舞鞋,放下足尖,白天鵝就會死在天鵝湖畔?可眼前飛速旋轉(zhuǎn)的她,每次投過來的都是充滿自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