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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類醫(yī)生的休克(1)

休克主義:災難資本主義的興起 作者:(加)娜奧米·克萊恩


經濟技術官僚也許能擬訂較進步的稅務改革方案,提出新社會福利法案,或修改匯率體制的某部分,但他們幾乎不可能從一片空白中開始籌劃,完整地全盤建立起他們偏愛的經濟政策架構。

--哈伯格(Arnold Harberger),芝加哥大學經濟學教授,1998年

很少有學術環(huán)境像1950年代的芝加哥大學經濟學系那樣被過度神話,那個系自認不是一所學系,而是一個思想學派。它不只是訓練學生,而是在建立和強化芝加哥經濟學派(Chicago School of Economics),一個保守主義學術派閥的發(fā)源地,其思想代表一座革命堡壘,對抗當時主流的“國家主義”(statist)思維。從社會科學大樓門口的標語“科學即度量”(Science Is Measurement)底下,走進傳奇的午餐室,學生們在這里借挑戰(zhàn)巨人般的教授,磨煉他們的智識勇氣。他們追求的絕非學位這類平庸的東西,吸引他們的是加入一場戰(zhàn)斗,就像保守派經濟學家兼諾貝爾獎得主貝克(Gary Becker)說的:“我們是跟同行大多數人戰(zhàn)斗的勇士?!?/p>

就像同一時期卡梅倫的麥吉爾大學精神醫(yī)學系,芝加哥大學經濟學系受到一個野心勃勃且充滿魅力的人所宰制,他的使命是對他的專業(yè)發(fā)動一場徹底的革命。這個人就是弗里德曼。雖然許多弗里德曼的導師和同僚,和他一樣狂熱信仰完全的放任主義,但讓這個學系感染這種革命狂熱的卻是弗里德曼的精力?!霸S多人老愛問我:‘為什么你這么興奮?你準備出去和美女約會嗎?’”貝克回憶說,“我回答:‘不是,我要去上一堂經濟學課!’當弗里德曼的學生感覺確實很神奇?!?/p>

弗里德曼的使命和卡梅倫一樣,建基在一個回到“自然”健康狀態(tài)、一切處于平衡、人類的干預尚未制造扭曲模式的夢想。卡梅倫夢想讓人類的心智回到純凈狀態(tài),而弗里德曼夢想去模式的社會,讓社會重返純資本主義的狀態(tài),免于一切干擾--政府法規(guī)、貿易障礙,以及既得利益。弗里德曼也和卡梅倫一樣,相信當經濟高度扭曲時,恢復墮落前狀態(tài)的唯一方法是刻意施加痛苦的休克:只有“苦藥”能鏟除阻擋進步之路的扭曲和壞模式。卡梅倫以電擊施加休克;弗里德曼選擇的工具是政策--他對危難國家的大膽政客建議的休克療法。不過,和卡梅倫不同的是,卡梅倫可以把他的獨門理論立即施加在不知情的患者上,弗里德曼卻需要二十年和數個歷史轉折,才有機會把他徹底抹除和創(chuàng)造的夢想,實施在真實世界中。

芝加哥經濟學派的創(chuàng)建者之一奈特(Frank Knight)認為,教授應該“灌輸”學生一個信念,即每一套經濟理論都是“體系神圣的一部分”,而非可辯論的假設。芝加哥經濟學派教導的神圣理論核心,就是供給、需求、通貨膨脹和失業(yè)的經濟力量,就像自然力量一樣,是固定且無可改變的。芝加哥學派的課堂和教科書所想象的真正自由市場里,這些力量以完美的平衡存在,供給與需求此起彼落,有如月球牽引潮汐。如果經濟體發(fā)生高通貨膨脹,根據弗里德曼嚴格的貨幣主義(monetarism)理論,這一定是因為被誤導的決策者容許太多錢進入體系,而未讓市場找到其平衡。就像生態(tài)體系會自我規(guī)律、自己保持平衡,市場若聽任其自由發(fā)展,就會制造出恰好數量和恰好價格的產品,由領取恰好工資的工人制造,讓他們也擁有恰好的購買能力--也就是一個充分就業(yè)的伊甸園,充滿無限的創(chuàng)造力和零通貨膨脹。

哈佛社會學家貝爾(Daniel Bell)說,熱愛理想化的體系是激進派自由市場經濟學的基本特質。資本主義被視為“有如珍寶的運作”,或“天體運行的規(guī)律……一項藝術杰作,令人忍不住聯想到阿佩利斯(Apelles,編按:古希臘畫家)著名的繪畫,畫著一串如此寫實的葡萄,以致鳥兒會飛來想啄食它們”。

弗里德曼和他的同僚面對的挑戰(zhàn)是,如何證明他們狂熱的想象能在現實世界的市場存活。弗里德曼向來自詡于視經濟學為一門科學,就像物理學或化學是科學般一絲不茍。但自然科學家可以用元素的行為來證明他們的理論,弗里德曼卻無法舉任何存在的經濟體,證明如果所有“扭曲”都被排除,留下來的就會是一個完全健康與富足的社會,因為世界上沒有一個國家符合完全放任主義的標準。弗里德曼和他的同僚無法透過央行和貿易部測試他們的理論,不得不在社會科學大樓地下室的工作間,構思獨特、復雜的數學方程式和計算機模型,以便解釋他們的理論。

對數字和系統(tǒng)的熱愛,把弗里德曼引導到經濟學。在他的自傳里,他說他的頓悟是因為高中的幾何學老師在黑板上寫下勾股定理,并引述濟慈的《希臘古甕頌》來贊嘆它的優(yōu)美:“美即是真,真即是美--這是你在世間所能知,所該知的一切。”弗里德曼把對這種涵蓋一切的美妙體系的狂喜,以及對單純、優(yōu)美與精確的追尋,傳承給數個世代的經濟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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