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了進來,嚇得如意慌忙縮頭蹲下。隨即她又感到好笑,她在酒桶里面,誰會知道她在偷窺呢?
阿曼怒氣沖沖地站在木案的另一頭,他的下首是一個年輕的波斯人,如意沒有見過。另外還有幾個人站在酒桶附近,如意看不到,她只能聽見一陣粗重的喘息聲。
“你竟膽敢騙我的錢財?”阿曼用低沉的聲音惡狠狠道,又長又彎的鼻子許是由于憤怒而發(fā)紅?!拔业腻X在哪?”
“老板,大神在上,我真的沒有私吞您的錢財?!币粋€惶急的聲音在如意的近旁響起,雖然如意沒能看到講話的人,但那種恐懼與懊悔交織的情緒似是已經穿透了木桶,讓她深受感染?!拔抑皇怯昧艘恍〔糠?,拿去放債。我沒有冒險,借錢的都是有信譽的好商人?!豹?/p>
“用我的錢去放債,給你自己掙利錢,真是好精明的主意!”如意清晰地看到,阿曼原本就十分兇惡的表情上似是被注入了一種新的,僵硬的東西。只見他翹起大拇指向身前一勾,便有四只強壯有力的大手將一名干瘦的波斯老人仰面按倒在木案上。
“你拿去的錢財是這幾個兄弟的賞錢?!卑⒙[起眼睛,一字一頓地講得很慢。
“那些錢都在鎮(zhèn)上,我現(xiàn)在就可以討回來。”
“可是,我沒有時間了?!卑⒙氖种型蝗欢喑鰜硪槐L長的波斯彎刀,他用刀鋒很小心地在那人的喉嚨上一劃。
仰面躺在木案上的老人恐懼的號叫聲戛然而止,代之以沉悶的咳嗽,混合了大量泡沫的鮮血從長長的傷口里涌出。由于身子被人死死壓住,他只能不停地抖動頭部,雙腳蹬在木桶上咚咚直響。
終于,那人像一條可憐的,被丟棄在干沽的河岸上的大魚,張大了嘴巴,只是從喉嚨的傷口不住地涌出粉紅色的泡沫,身子再也不動了。
如意當真害怕了,她希望那些人把她忘掉,不再回來了。許是大量吸入了酒桶中過于濃烈的酒氣,也許是麻沸散的藥力還沒有過去,如意眼皮沉沉的,又要睡去。
葉十朋與周洛然趕到三十里鋪的時候,天已過午。與他們一同前來的是周洛然手下的五名親信,都是年齡二十出頭,身手便捷的小伙子。
這七個人誰也沒穿金吾衛(wèi)的軍服,為了避免引人注意,他們身著便裝,但與常人不同的是,每一個人腰下的都懸掛著一柄佩劍。
阿曼在三十里鋪的酒棧并不難找,它在鎮(zhèn)子的盡西頭,是一所孤伶伶的大院子。
“老葉,阿曼那伙人很可能有兵刃,是不是小心些?”周洛然在三十里鋪曾被人用高麗劍從被后狠狠地劈了一下,留下一條一尺多長的傷疤。
酒棧的大院子沒有通常人家的那種高墻,只有一道短垣,從外面可以清楚地看到院內的情況。院子里面沒有人,只有一輛載滿酒桶的四輪馬車停在那里,馬卻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當他們提著佩劍沖進酒棧的時候,木案上那個人的血液已經凝結了。
阿曼早已離開這里,這一點葉十朋已經想到了,但他弄不清楚阿曼為什么要殺死他的一個同伙?
地保被周洛然派人找了來。金吾衛(wèi)親自到本地辦案,如果不順利的話,地方上有極大的責任,所以,地保理所當然地表現(xiàn)得相當賣力。
“這是酒棧的老板??!”地保先是一聲驚呼?!拔以缰肋@些波斯鬼沒有好下場,大唐的錢財都讓這些混蛋給騙走了。”
這是另一種立場上的愛國者,但葉十朋此時沒有打趣的心情?!白蛱煲估镉袔讉€波斯人來過這里。”這是葉十朋從另一間房中雜亂的杯盤和剩下的食物上得出的結論?!坝姓l看到過?”
近在京畿的地保都是些精明圓滑的家伙,他小心翼翼地答道:“酒棧這個院子偏僻,進出的人本來就不多。平日這里只有這個死人一個人看店,搬運貨物什么的他都是到鎮(zhèn)上雇人?!币娙~十朋與周洛然在仔細聽他講,他又道:“昨天夜里有一輛馬車從鎮(zhèn)上經過,聽動靜應該是院子里的這種四輪馬車,走起來聲音很大。不過,通常他們來運酒都是下晌才到,沒聽說有夜里來的時候?!豹?/p>
“你對他們的事挺清楚?”葉十朋有暗探通常的習慣,他把任何一個可能有關的人都往案子里拉,這可以讓他們在害怕之余不敢隱瞞實情。
“小人在大街上有家小買賣,夜里過車小人能聽見。”地保停了停,見葉十朋挽起袖口,露出粗壯得像樹干一般的手臂,連忙又道:“小人有時手頭不便,也來向這個老家伙借幾個錢周轉?!豹?/p>
“那就勞動你看一看,這里面與平日里有什么不同?”由于如意落在了阿曼手中,葉十朋心中十分焦急。但是,他是個老暗探了,他不能在這幾個后輩面前顯得魯莽,沖動。
死人的臥房在第二進院中。波斯人藏寶的木柜被打開了,里面空空如野。
“這里面應該有許多財物,而且還有大批銅錢和金錠,現(xiàn)在空了?!眮淼胶笤厚R廄時,地保又道:“這四匹馬不是這里的。以前我一直奇怪,這個老波斯孤身一個,卻養(yǎng)了六七匹好馬?,F(xiàn)在,他的那些馬都不在了?!豹?/p>
“好眼力?!比~十朋的面容有些和緩?!艾F(xiàn)在我問你,如果有五個人,六匹馬,還帶著你說的那一大批財物,從這里趕往涇陽,他們該怎么辦?”
“三十里鋪是有名的水陸碼頭,走陸路可以坐驛車,也可以自備車馬。這樣走路途近些,只是辛苦,一天兩夜就能到。但是,馬可受不了,更何況還有女眷?!豹?/p>
“你怎么肯定有女人?”葉十朋一把抓住地保,力量之大幾乎將他拉倒在地上。
“大人不要著急,小的是開香料鋪的,女人身上的氣味,小的一嗅便知?!豹?/p>
葉十朋知道自己有些失態(tài),但得知如意曾到過這里,就說明如意在離開這里的時候還活著。“水路怎么走?”葉十朋放下地保,還替他拉了拉扯皺的衣襟。
“碼頭上船很多,隨時都雇得到。只是帶不了馬匹,而且走得慢,得兩天兩夜才能到涇陽。”地保驚魂未定,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
“你真的相信那封沒來由的信?以為阿曼會去涇陽?”周洛然有些疑慮,“也許那是個圈套,或者是為了引開我們?!豹?/p>
“阿曼會不會去涇陽,到驛站和碼頭一打聽就清楚了?!豹?/p>
地保不愧是地頭蛇,他沒有在碼頭上盲目地四處詢問,而是專找碼頭上的大客棧和挑夫。果然,阿曼帶不走的六匹馬被寄存在一家客棧里。
“今天頭晌我給他們擔的行李,重得實在是不行,這些波斯佬就是有錢,那里邊不知有多少財寶。”通過客棧的伙計,終于找到了為阿曼擔行李的挑夫?!八麄児土艘恢淮蟠?,有五個人,里邊一個波斯小娘們好像是病了。為首的那個惡狠狠的,長了一只扁擔一樣長的鷹勾鼻子?!豹?/p>
看來如意沒有什么大危險。但是,阿曼已經走了半天多的功夫,要趕上他們只有走陸路才好。騎來的幾匹馬已經累得不行了,只有坐驛車走。
好在周洛然是金吾衛(wèi)的右街使,他的權勢在這樣的小地方很有用。驛站的小官十分巴結地給他們安排好一切。
當他們上路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