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細作是個出身寒賤的人,也是最近幾年才被破格提拔上來的職事官,只是不那么年輕,他的大好前程與出色能力被他的家世與矮小、丑陋的容貌給斷送了,所以,在門下省中,他這位主事干的只是一名低級錄事的抄抄寫寫的雜活。但是,門下省是大唐中央政府的咽喉要道,所有重要的公事,不論是上報還是下達,都要經(jīng)過門下省的復(fù)核。由于細作的品階與進士出身的緣故,也由于他對大唐西北地理廣博的知識,委托他經(jīng)手的工作全部是大唐最重要的軍事方面的公文。
門下省的同事們都是些不到三十歲的精力旺盛的青年,此時都已經(jīng)在收拾各自書案上的什物,脫下官服,換上華麗的便裝。下值后到各自喜愛的酒店中消遣是這些人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內(nèi)容,因為,在酒店之中找到的升遷與發(fā)財?shù)臋C會比在朝廷中埋頭苦干要多得多。
“老畢,走吧!”與細作的書案相連的同事還是個毛孩子,下值后的玩樂也許是他目前最重要的事?!奥犝f今兒個兵部別院里來了幾個新妞,早點兒去看看?!豹?/p>
“你們先去,手里這件活完了我就到?!崩袭呅α诵Γ致耦^于公文。他在門下省出名的勤快并沒有給他帶來升遷的機會,但卻給他搜羅消息的工作提供了極大的便利。不論他工作得多么晚,還是他調(diào)用多少公文、檔案,人們絕不會有所懷疑,至多不過覺得老畢有些過于認真了。
今天要處理的文件非常重要,是兵部剛剛報到門下省的關(guān)于對突厥開戰(zhàn)的方略。方略的正文老畢看不到,那最機密的文件,保管在他們長官的手里,老畢處理的是兵部侍郎為首的一批人為這次戰(zhàn)事所做的研究。這些緊急公文在門下省只停留一天,第二天就要通過中書省上奏皇上裁決了。
歷來的軍事研究報告都極詳盡,其重要性遠遠超過了方略的正文。這也正是老畢與阿曼最需要的東西。只是,經(jīng)過營州一戰(zhàn)之后,老畢對自己的行為有些拿不準了。畢竟戰(zhàn)死在沙場的幾萬將士是無辜的,因為自己不受重用和貧窮而給大唐的當(dāng)權(quán)者一個教訓(xùn),他的目的早已經(jīng)達到了,繼續(xù)干下去的理由就是因為他無論如何努力仍不能引起長官的重視。
能不能受到重用應(yīng)該不再是他賣國的理由了。他的激憤來源于貧窮,如今他已經(jīng)有一千緡的家財,可以在終南山下買個小小的莊園,讀書,游獵,逍遙一生。
但是,阿曼會不會就這樣輕易容他脫身呢?
如意熟睡的樣子很甜,蜷縮著身子,像個嬰兒一樣靜靜的沒有一絲鼾聲,卻將匆匆趕來的老畢著實嚇了一跳。
“干什么弄個女人在這里?我早跟你講過了,咱們倆人的事情不要讓任何人知道。”老畢與其說是憤怒,倒不如說是感到由衷的恐懼。
“咱們的事情?”阿曼嘲弄地盯住老畢,口中大蒜燒羊羔的氣味直沖入老畢的鼻孔?!澳氵€當(dāng)這是咱們的事情?你的一舉一動我全都清楚,兵部的方略今天早上就到了門下省,我怎么到現(xiàn)在還沒有聽你提起?”
“我還沒有弄清情況,跟你講什么?”在密室里突然多出一個人來,讓老畢渾身不自在?!澳阆劝阉鋈ィ獾米呗╋L(fēng)聲。”
“風(fēng)聲已經(jīng)走漏了。”阿曼捏住如意的下巴,將她的臉轉(zhuǎn)向老畢。“你的家也在昭國坊,我想你一定識得這個女人?!豹?/p>
“天哪,是葉十朋的姘頭?”
“正是。今天她偷偷溜到這里來,而昨天葉十朋也曾大駕光臨。小子,要想保住性命,你得早下決心了?!卑⒙苁堑靡狻1糠铰詠淼谜菚r候,他可以帶著這個價值連城的消息從長安消失了。
想到這些年積蓄起來的財寶早已被他聰明地運回了老家,阿曼不盡想暢快地大笑一場?!霸趺礃樱堪褨|西給我吧。沒有人知道你與我的關(guān)系,我走了以后,會讓人把你的那份錢帶過來。”
“你不是這么好心的人,我信不過你?!崩袭叢⒉挥薮溃瑩Q言之,如果他不自信聰明的話,也無法與阿曼這種狠毒的胡人合作這么多年。
“那么,你覺得怎么辦才好?”阿曼的和顏悅色讓人害怕。
“這趟生意咱們一起做,我自己把錢帶回來?!豹?/p>
“好吧?!卑⒙钪袭呅愿窬髲?,硬來是不行的?!叭熘笤跊荜栆娒妫业钠へ浶心氵€找得到吧?”
“你怎么走?”
“少管閑事!”
對兵部別院的突擊是一次徹頭徹尾的失敗。
這是一個與往日沒有什么不同的夜晚,胡女們正忙于打掃房間,對突然沖入酒店的官兵表現(xiàn)出的是真正的震驚,以至于有人在忙亂中意圖逃跑。
沒有人知道阿曼的去向,酒店中所有人都顯得很茫然。
蓄著山羊胡須的賬房被人拉了出來?!皩嵲谑遣恢览习逶趺磿]在店里。傍晚生意正好的時候老板還在,他還與黛洛絲姑娘一起飲酒來著?!辟~房的漢話講得很好,慢條絲理的?!靶∪艘灿X得奇怪,是不是他們倆人上街去了?黛洛絲姑娘的馬還在馬房里?!豹?/p>
所有負責(zé)監(jiān)視這里的密探異口同聲地認定,絕沒有看到如意姑娘與阿曼走出酒店大門。
阿曼居住的房間被找到了,密室也被發(fā)現(xiàn)了,但是,沒有任何收獲。沒有足以證明阿曼出賣大唐的任何文字材料,也沒有意料之中的大筆財物。
派到東市阿曼的酒店與“販人館”的兵士們陸續(xù)回來了,今晚沒有人見過阿曼。
難道他飛了不成?葉十朋可不信這種鬼話。阿曼的出逃只能說明一件事,就是如意發(fā)現(xiàn)了阿曼的罪證,至少是她讓阿曼受驚了。
如意現(xiàn)在與阿曼在一起,這可是兇多吉少的事,葉十朋有些頭大了。雖然如意給他帶來了不少的麻煩,但也給他的生活帶來了很多樂趣。更重要的是,如意的養(yǎng)父死于葉十朋的疏忽。
“小周,把今天盯著這里的幾個兄弟找過來,咱們再問一問?!泵鎸κ志趩实闹苈迦?,葉十朋不得不打起精神來。
負責(zé)監(jiān)視這里的一共有六個人,其中一個中途回去報過信,又隨隊回到這里。
“兩個大活人不會就這么不見了,你們說是不是?”葉十朋并不是這些人的長官,而這些人里有的甚至比他的官階還要高,所以,葉十朋盡可能按捺住焦慮的心情,很客氣地問道。“現(xiàn)在我請你們回想一下,從如意進來之后,都發(fā)生過什么不尋常的事?”
“跟往常一樣,我們每天在這一帶來來往往的,沒發(fā)現(xiàn)今天有什么不對。”
“進出的客人很多,全都是咱們大唐人。偶爾有幾個波斯人出來,也是送外賣的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