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

“老鷹頭阿曼?！豹?/p>

“小的沒有慢待姑娘，您這是何必？”

“我找他談生意，懂么？”如意用染了鳳仙花汁的尖尖指甲戳了戳賬房的額頭，綠色的瞳孔中兇光一閃即逝。

“哈哈，哈哈……，我當是哪一位，原來是黛洛絲姑娘?！卑⒙聿母叽?，比普通的長安人要高出一頭，他那著名的鷹嘴般的鼻子在笑聲中一聳一聳的，讓人不由得擔心它會啄人。“既然是專程來找我，我真是不勝榮寵。姑娘的雙眼像夜空中的明星，您的身姿如和風吹拂下的柳枝，有您這樣出眾的客人出入小店，讓我傾家蕩產(chǎn)也心甘情愿。請到我房中來談?！卑⒙m然相貌威猛，但他的諛辭卻是西域與中原兩種風格的混合物，別有一種魅力。

如意也是個見過世面的人，不會被阿曼輕易唬住。她一陣輕笑之后，方才故作天真道：“怪不得人們都說阿曼是個有趣的男人，一看你這模樣我就信了。”

阿曼的房間與他的生意比起來有些過于簡陋了，不過家具器物卻是波斯式的，坐具不是席子，也不是榻，而是可以兩條腿垂在地上的真正的交椅，唐人稱之為胡床。

“坐在這個上面才讓人覺得舒服?！比缫庑ξ刈浇灰紊希瑑芍谎劬λ奶幋蛄??！澳氵@里真不錯，可惜我沒回過波斯，不知那里是不是也這個樣子?！比缫獍l(fā)現(xiàn)墻邊有一方不大的波斯圖案的壁毯，右側(cè)的豎邊已經(jīng)很舊了，一定是有人經(jīng)常握住這邊揭起壁毯。這是波斯人常用的收藏財寶的方法，如意自己房里也有一個這樣的裝置。在壁毯后面應(yīng)該有一只硬木包銅的木柜才是，她想。

一只琉璃碗被送到如意身邊的高幾上，內(nèi)中盛滿了清香撲鼻的薄荷茶。如意輕輕地挪動一下身子，藏在裙下的幾樣小東西弄得她很不舒服。

“不知道黛洛絲姑娘找我是什么生意？”

如意自幼在酒店中長大，見過無數(shù)的波斯人。她發(fā)現(xiàn)，阿曼的波斯口音相當生硬，而且?guī)в幸恍┖翢o必要的卷舌音。波斯語也許并不是阿曼的母語，如意為自己這個大膽的推斷感到萬分欣喜，以至于沒有注意聽阿曼的問話。

“姑娘找我有什么事？”阿曼的老鷹鼻子幾乎湊到了如意圓潤的肩膀上，如意身上的馨香讓他迷醉。

“我想買下你這家酒店?！比缫獾目谖桥c氣派確實像個有錢的大爺。也就在這個時候，她發(fā)現(xiàn)阿曼的脖頸上露出一條彎彎的，血紅色的蝎子尾巴。不論是在大唐，還是來大唐的波斯人身上，刺出青色圖案的人很常見，但沒聽說有人會在身上刺出紅色的痕跡。

那個被殺死的波斯人，頸上刺的是一只青色的蝎子圖案。

也許這是某種宗教或某個組織的標記，如波斯人的祆教或長安的“窮人會”。

葉十朋與周洛然已經(jīng)完成了準備工作，只等天晚宵禁之后，他們便對“兵部別院”進行一次突擊搜查。

由于阿曼在長安有很強的勢力，特別是他手下的波斯人很多，周洛然這一次調(diào)動了一百多名右金吾衛(wèi)年輕、強壯的兵士，以防萬一發(fā)生沖突時自己人吃虧。在長安，波斯人白晝殺人而最終逃避刑責的事情并不少，周洛然行事謹慎，他不想在自己的行動中出現(xiàn)差錯。

“有件麻煩事?！迸扇ケO(jiān)視阿曼的暗探之一急匆匆地跑了回來?！叭缫夤媚镞M去了?！豹?/p>

“如意這混賬丫頭跑到兵部別院去了？”葉十朋與其說是生氣，倒不如說是在擔心。如意一向膽大妄為慣了，她跑進去肯定是與案子有關(guān)，千萬不要惹出事來才好。

“一個多時辰前我親眼見她進去，我回來時她還沒出來。”暗探揣揣地盯著葉十朋?！拔易屢粋€兄弟裝作食客進去看了一眼，卻沒見她在里面，不知道這一轉(zhuǎn)眼的功夫她會跑到哪里去？”

從西城金光門上傳來的催行鼓聲還在不緊不慢地敲著，離宵禁的時間不遠了。

“再耐心地等一會兒，等到一關(guān)坊門咱們立刻行動?！敝苈迦辉谒约旱膶傧旅媲昂苡袡?quán)威。

“那個如意會不會與阿曼有關(guān)系？”暗探求功心切，仍不死心。

“放屁。”葉十朋此時才發(fā)現(xiàn)他對如意確實很關(guān)心。

6

一個胡女輕輕敲了敲房門，飛快地講了幾句話，打斷了如意與阿曼的對酌。

“慢待了，請稍坐，我去去就來?！卑⒙珠_大嘴露出笑容時，總是讓如意懷疑他要吃掉自己的鼻子。

“請便?！比缫獍筒坏冒⒙羲粋€人在房中。從門縫中目送阿曼快步走進了后院，如意三兩步便奔到了墻角邊上。揭起壁毯一看，如意不禁對自己的眼光敏銳贊不絕口。壁毯后面是一個半人高的壁柜，柜門鎖得緊緊的。

如意再一次回到房門前，聽了聽門外的動靜。此時正是一天里生意最好的時候，大堂里似是有上百人在講話，一片嘈雜聲。伙計與胡女們正忙于招呼客人，端菜、上酒，沒有人注意這邊。

房門是那種唐式的推拉門，只有一個搭扣。如意用搭扣將房門鎖好，從裙子下面摸出了早已準備好的開鎖工具。這是她養(yǎng)父留給她的一套非常精巧的玩意兒，是那個老波斯胡兒年少時浪跡天涯的紀念品。

柜門上的這種從波斯販賣過來的盤鎖比大唐流行的“一柱當關(guān)”的鼻鎖看上去要難弄得多，但在如意這雙經(jīng)過行家訓(xùn)練的巧手之下，兩者一樣，都可以在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之內(nèi)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