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我請您吧。”葉十朋道。同時他發(fā)現(xiàn),方才還在門首勾肩搭背,熱烈寒暄的人群,很快便井然有序地分化組合成一個個小群體坐下,并已經(jīng)開始交頭接耳,或是高聲攀談,傳入葉十朋耳中的大多是自我吹噓或是互相吹捧。
“你也看出來了吧,大唐早晚有一天會毀在這群人手里?!崩现魇略缫讯似鹁票K,連干三盞,那樣子像是要盡快將自己灌醉。
“為什么?”葉十朋在比自己有經(jīng)驗的人面前永遠表現(xiàn)得十分謙虛。
“咱們先吃上三壺酒,豎起耳朵聽,仔細用眼睛看,然后你可能就會同意我的看法。”老主事與葉十朋相識很多年了,他知道葉十朋對“兵部別院”發(fā)生興趣必定與“案件”有關。
大堂中幾乎每一個人都在高聲講話,鬧轟轟的,雖然顯得氣氛熱烈,但要想聽清什么,卻是個天大的難事。
“我?guī)阕咭蝗??!本浦涟牒ǎ现魇鲁粤Φ貜淖险酒饋恚膬蓷l腿因為跪坐得久了,十分的酸痛?!澳氵@樣伸長了脖子聽人家講話,根本不像這里的酒客?!豹?/p>
世風在墮落,葉十朋大有感觸。在他年輕的時候,如果見到有前輩在座,年輕人總要十分有禮貌地過來行禮,講幾句問候的話。如今,當年齡夠當他們祖父的老主事領著葉十朋向坐在各處的后輩們打招呼時,引來的只是一陣陣讓人難堪的尋開心。
但是,有不少的只言片語也飄進了葉十朋的耳中。
“這次老姚可出大丑了,他安排五萬人到伊吾郡,可那里卻沒糧食給他們吃?!敝v話的青年長著一張娃娃臉,笑得前仰后合?!斑@次堂官非把他蘸上芥末吃了不可……”
“想辦法弄一批皮鎧,有大利可圖。我老舅開了個馱運行,專走西平、張掖……”另一桌有人想發(fā)財。
“這次隨軍,九月初就得到福祿那個不長草的鬼地方……”有人在餞行。
“別他娘的瞎琢磨,這次皇上下了大決心……”
“……”
由于葉十朋所屬的金吾衛(wèi)是南衙宰相屬下的警衛(wèi)部隊,負責的是長安的治安,與禁軍及各大都督府的軍隊沒有關系,所以,有關大唐軍事方面的事情他了解的不多。盡管如此,從方才聽到的只言片語中他也可以得出一個清楚的結(jié)論,朝廷在今秋可能要在西北發(fā)動一場大征伐,軍隊的集結(jié)地很可能就在張掖郡一帶。
老主事同意葉十朋的看法:“這是路人皆知的事情,沒什么稀奇的?!豹?/p>
出于職業(yè)上的原因,葉十朋卻覺得這關系重大。大唐如此重大的軍事行動竟然在這里像談論歌妓一樣隨隨便便地亂講,難怪大唐在對外戰(zhàn)事中總是不順利。
這里的招牌菜烤鴿子被明眉皓齒的胡女端了上來,大堂中像這樣的女孩子有十幾個,如穿花蝴蝶般在幾筵間周旋。
“會講官話么?”葉十朋突然問胡女。
胡女只是用兩只大眼睛仔細地瞧了瞧葉十朋的臉,從腰間摘下兩片被皮繩連在一起,可以開合的薄木板,遞給葉十朋。上面是這里的菜譜。
“老弟別費事了,他們聽不懂官話?!崩现魇驴谥幸ё∷执嗟镍澴宇^,已經(jīng)開始有些醉眼迷離了。
就在那名胡女轉(zhuǎn)身離去的時候,葉十朋湊到她身邊突然低聲驚叫道:“當心,你的屁股上有只蝎子。”
胡女當即驚得一跳,用手中的木板拼命撲打她那件窄腰胡袍的后擺。
“哈哈哈哈……”葉十朋鼓掌大笑,像每一個拿侍酒的胡女開心的酒客一樣,但是,他的心里卻被驚呆了。
這胡女能聽懂“屁股”與“蝎子”這兩個詞,說明她們的長安官話一定講得非常好,至少也有很好的聽力。試想,讓一群裝聾作啞卻耳聰目明的波斯美女終日周旋于掌握著大唐帝國所有軍事細節(jié)的職事官中間,目的會是什么?
葉十朋知道自己找對了地方。
當葉十朋一踏進“兵部別院”的大堂,老鷹頭阿曼便發(fā)現(xiàn)了他。這長安城中,幾乎每一個在自己的行當里出類拔萃的人物阿曼都有所了解,這是他在長安苦心經(jīng)營了十幾年的結(jié)果,也是他成功的秘訣之一。
但愿葉十朋只是來這里吃酒尋開心。
不過,這個名聲如雷的暗探的出現(xiàn),讓他心里總是有些不安。阿曼不相信世間有僥幸的事,所以,等葉十朋走出酒店的時候,他便給葉十朋安了個尾巴,這樣可以讓他心里舒服些。
4
出了“兵部別院”,葉十朋原本想到右街使的衙門去找周洛然,今天在酒店里的發(fā)現(xiàn)讓他很是震驚。
然而,在他還沒有走出西市的時候,他突然發(fā)現(xiàn)身后的情況不大對頭。二十幾年暗探干下來,葉十朋對身后是否有人跟蹤完全可以憑本能判斷。
他當即踱進一家浴館,并沒有洗澡,而是坐在賬房中與老板閑聊。街上來來往往的到處都是波斯人,有兩個進了對面的衣肆,也有幾個大模大樣地進了浴館。又過了一會兒,葉十朋看到了他要找的人。這個波斯人衣著很普通,卻拉著一匹好馬,慢慢地走到浴館門首,起初只是疑惑地向浴館中望了一望,便又拉馬走了過去。
當葉十朋從浴館中出來,向東城走去的時候,那個拉馬的波斯人一直遠遠地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