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四、香山(1)

蓮燈微光里的夢:林徽因的一生 作者:陳學勇


一九三一年春天林徽因移居北平西郊香山療養(yǎng)。很多文章說她住在著名的靜宜園雙清別墅,但她堂弟林宣回憶,其實當時林徽因的住所是別墅附近的一排平房。在那段歲月里,林宣曾上山看望過病中的林徽因。他還記得,平房落在斜坡上,房前一條走廊。林徽因住第一間,她的母親住第二間,女兒在第三間,第四間用作廚房。梁思成平日在城內(nèi),周末開車接他們回家過禮拜天。

朋友們常三三兩兩來探視她,其中有冰心、凌叔華、沈從文這樣活躍文壇的作家,也有金岳霖、張奚若、羅隆基和張歆海、韓湘眉夫婦這些不在文壇圈內(nèi)的朋友。徐志摩應該是來得最多的一個,他寫信告訴陸小曼:“此次(上山)相見與上回不相同,半亦因為外有浮言,格外謹慎,相見不過三次,絕無愉快可言?!保ā稅勖夹≡罚┻@話僅是哄哄陸小曼而已,在保存至今的文獻里,留下徐志摩上山痕跡就不止三次。說絕無愉快,無非是擔心妻子多疑。如若徐志摩單獨上山,則必有林宣陪行,兩人臨時入宿一家平房旁邊的甘露旅館。

林徽因靜心養(yǎng)病期間,有了較多暇余閱讀她喜愛的文學書籍。晚上,一卷在手,焚一炷香,披一襲潔白睡袍,沐浴著溶溶月色,她不免有幾分自我陶醉。林徽因?qū)α核汲筛锌嚎吹剿@個樣子,“任何一個男人進來都會暈倒”。丈夫故意氣她:“我就沒有暈倒?!甭斆鞯牧只找蚝恳粫r,沒想到此話說錯了對象,因為配聽此話的當是丈夫以外的男人。

就在這時侯,林徽因開始了文學創(chuàng)作,這也許是由于詩人置身優(yōu)美環(huán)境情不自已,或者還因為冰心、凌叔華的感染,當然更主要的應該是徐志摩的鼓動。此前她只在一九二四年《晨報副鐫》發(fā)表過一篇王爾德童話《夜鶯與玫瑰》的譯文。林徽因最初發(fā)表的作品,除署過筆名“尺棰”外,均用本名林徽音?!对娍冯s志刊登林徽因詩作時,署名曾誤植林薇音、林微音,讀者容易將她和當時活躍的海派作家林微音相混。編者為此專門聲明更正,但混淆仍舊不斷。林徽因說,不怕我的作品誤會成他的,只怕誤會他的作品是我的。她擔心這樣一直誤會下去,于是署名改作林徽因,日后也就以徽因名字通行于世。

《誰愛這不息的變幻》是她最早發(fā)表的幾篇作品之一:

誰愛這不息的變幻,她的行徑?

催一陣急雨,抹一天云霞,月亮,

星光,日影,在在都是她的花樣,

更不容峰巒與江海偷一刻安定。

驕傲的,她奉著那荒唐的使命:

看花放蕊樹凋零,嬌娃做了娘;

叫河流凝成冰雪,天地變了相;

都市喧嘩,再寂成廣漠的夜靜!

雖說千萬年在她掌握中操縱,

她不曾遺忘一絲毫發(fā)的卑微。

難怪她笑永恒是人們造的謊,

來撫慰戀愛的消失,死亡的痛。

但誰又能參透這幻化的輪回,

誰又大膽的愛過這偉大的變幻?

如果說這首十四行詩是林徽因的處女作(與它同時發(fā)表的詩篇還有《仍然》《那一晚》,難分創(chuàng)作時間的先后),那么它向世人表明,林徽因的詩歌在起點上就不同凡響。那時不少抒寫個人失意的女性詩人,她們的作品多纏綿而流于濫情,又過分膠著于具體生活的印痕。而這首詩雖未完全擺脫個人的失意情懷,但落筆卻升華到形而上的感嘆,不無些微的哲理意味。與此相符的是,作者筆下那些日月星云、峰巒江海的意象,自然給詩作平添了幾分胸襟的博大,氣魄的雄渾。詩歌的最后一問將無限的遐想留給了讀者。

當然,最吸引讀者的往往是那些歌詠愛情的詩篇。有個青年讀罷《那一晚》這首詩作熱淚盈眶,特意買了一冊關于林徽因的著作送給他愛戀的女友。

那一晚我的船推出了河心,

澄藍的天上拖著密密的星。

那一晚你的手牽著我的手,

迷惘里星夜封鎖起重愁。

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

兩人各認取個生活的模樣。

到如今我的船仍然在海面飄,

細弱的桅桿常在風濤里搖。

到如今太陽只在我背后徘徊,

層層的陰影留守在我周圍。

到如今我還記著那一晚的天,

星光、眼淚、白茫茫的江邊!

到如今我還想念你岸上的耕種,

紅花兒黃花兒朵朵的生動。

那(哪)一天我希望要走到了頂層,

蜜一般釀出那記憶的滋潤。

那(哪)一天我要跨上帶羽翼的箭,

望著你花園里射一個滿弦。

那(哪)一天你要聽到鳥般的歌唱,

那便是我靜候著你的贊賞。

那(哪)一天你要看到零亂的花影,

那便是我私闖入當年的邊境!

(此詩于一九九一年才發(fā)現(xiàn),由本書著者提供給梁從誡先生,首次收入北京版《中國現(xiàn)代作家選集-林徽因》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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