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八天，爺爺下葬了。

清晨雞叫三遍。

由爺爺?shù)牡艿?，家族里最年長的老人開始念悼文，很長，用家鄉(xiāng)話念的，我聽不太懂。

悼文儀式結(jié)束后，爺爺?shù)墓撞谋惶饋?，浩浩蕩蕩的送葬?duì)伍正式開始起程。

天還早，地上比較潮氣。爸爸在前面撒幡，師公念著經(jīng)，我們跟在棺材后面一路撒著紙錢，一步一步地往山上走。家里的那只小白狗不知怎么也跟來了，在最后哼哼唧唧地跟著我們。

路有些滑，美怡走在我后面，不小心摔了一跤。

我扶她起來，問：“你男朋友呢？”

美怡說：“他還不算我們家的人，留在家里。”

我“哦”了一聲。

到達(dá)山頂，太陽正好破云而出。

萬丈陽光灑在身上，十分溫暖。

師公笑了笑說：“正是好時辰，動土吧?！?/p>

墓地是爺爺多年以前就選好的，就在奶奶的墓旁邊。

放完一大筐震天響的鞭炮，掘土的鋤頭第一記下去，竟然掀出了一只青蛙來。

師公說：“好兆頭，再把它埋進(jìn)去吧?！?/p>

土挖了有兩個小時，除了挖出這只青蛙，還挖出兩條蛇。一條吐著紅芯子，爸爸說，是有毒的，還有一條，我看著蠻眼熟的，好像就是那只四腳蛇。按師公的意思，都合土掩了。

小叔叔說：“這是不是，就是二龍戲珠的意思？”

師公笑了笑，只說了句：“老爺子選的地方蠻好的?！?/p>

棺材入土了，又是一大串的鞭炮放起來。

看著黃土一下一下蓋上去，幾個女眷開始掉眼淚。

小白狗已經(jīng)臟兮兮的了，蹲在旁邊，嗚嗚地嗚咽著。

我們下山回來，已經(jīng)是傍晚了。

大家都很累。

幾個姑姑去張羅晚飯，爸爸對二叔說，明天想回去了。

二叔說：“大哥，再住一陣吧，難得來一次?！?/p>

爸爸說：“你嫂嫂身體不好。而且，美娜是請假來的?！?/p>

二叔還想挽留，這時廚房里忽然傳來姑姑們的尖叫聲。

我們過去看，家里的灰草狗死了，倒在廚房的門后面，眼睛瞪著，嘴巴里流的血，已經(jīng)干了。

它的幾只小狗，都不見了。

二叔把它拎起來，甩甩，說：“脖子斷了?！?/p>

小姑姑手里拿著蓋子，指指大水缸，我探頭一看，也嚇了一跳，水缸里，兩條小灰狗的尸體漂浮著。

這時候，剛才累得趴在外面睡覺的小白狗進(jìn)來了，看見灰草狗，可憐巴巴地圍著轉(zhuǎn)。

忽然，二嬸又在房間里尖叫起來。

家里的錢沒了。家里原本的幾千元現(xiàn)金，豆腐飯收的一萬多元，還有二嬸壓箱底的金戒指、金項(xiàng)鏈，都沒了。

同時，美怡的男朋友也不見了。

幾個叔叔堂哥圍了村子找了一圈，也沒見他的影子。

二嬸一邊哭一邊罵：“死丫頭！怎么招進(jìn)來一只白眼狼！”

美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爸爸說：“算了算了，她也不知道。當(dāng)破財消災(zāi)了?！?/p>

二嬸還在罵：“我造了什么孽，生了這么個麻煩精！除了添麻煩，什么都不會！”

美怡聽不下去，啪的關(guān)門把自己鎖在房間里。

二嬸氣得發(fā)抖，說：“還說不得了！死丫頭！”

晚上，喜來打電話來，問：“媽媽，你什么時候回來啊，我可想你了！”

我聽見喜寶在旁邊，媽媽、媽媽地叫個不停，心里挺疼的。我說：“你們乖。媽媽明天就回來了?！?/p>

喜來很開心，大概是和喜寶說：“媽媽明天就回來了！”

我聽見喜寶在叫：“噢！媽媽回來嘍！噢！”

老公接過電話說：“明天回來嗎？”

我說：“嗯?！庇謫枺骸皨屇兀俊?/p>

“在洗碗。”老公說。

我說：“幫我和媽說，這兩天，辛苦她了。”

【6】

早上，我和爸爸打算吃好早飯就去坐車。

美怡沒出房門，二嬸還在罵罵咧咧的，二叔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這時候師公來了，他來拿小白狗。

二叔嘆口氣，點(diǎn)點(diǎn)頭。

小白狗從昨晚起就萎靡不振地蜷縮在墻角，師公把它抱起來，它嗚的叫了一聲，竟掉下幾顆眼淚來。

師公問爸爸：“叔要回去了？”

爸爸說：“是啊，家里還有事。”

師公說：“這幾天都沒怎么好好聊聊。”

爸爸說：“是啊，這兩天挺忙的。”

師公拿出兩張名片，遞給我和爸爸，說：“叔有什么要找我的，就打這個電話?！?/p>

爸爸說好的。我看著名片上三個描金的大字，輕輕讀了遍：“王金貴?！?/p>

師公笑笑，指著我脖子里的玉墜子對我說：“你的八字不適合戴玉?！?/p>

我“啊”了一聲，覺得他這么說有點(diǎn)唐突。

他看著我，還是笑了笑。

爸爸和我要走了，叔叔去叫美怡，她還是不開門。

二嬸又罵：“死丫頭！”

爸爸說：“就不要再說她了，她也不好受。”

隨后，幾個叔叔姑姑都來了，送我們到車站。

爸爸說：“好好保重啊，都上了年紀(jì)了?！?/p>

我在旁邊聽著，心里酸酸的，覺得爸爸一下子老了很多。

我們坐上火車了，爸爸這幾天很累，不久就睡著了，還打著呼。

我拿了一點(diǎn)碎菜葉子，慢慢喂給小丑吃。

我說：“等回家了，媽媽給你買蔥油餅?！?/p>

小丑開心地點(diǎn)點(diǎn)頭。

火車到站了，我正在拿行李，手機(jī)響了。

一聽，原來是二叔。

我說：“二叔，真巧，我們剛到市里，你電話就來了?！?/p>

二叔的聲音有點(diǎn)沙啞，說：“美娜，美怡沒了?！?/p>

“啊？”我驚呆了。

我直覺地以為，美怡忍受不了男友的背叛，自殺了。

二叔卻說：“美怡是心臟病發(fā)了，躲在房間里，我們都不知道。養(yǎng)她這么大，誰都不知道她有這個病。”

二叔說二嬸傷心病了，現(xiàn)在進(jìn)醫(yī)院了。

這時，手機(jī)沒電了。

我告訴爸爸，爸爸很驚訝，說：“怎么會這樣？”

我先送爸爸回家。

媽媽見我們回來，總算放心了。

和我說：“你也快回去吧，喜來他們肯定想你了?！?/p>

我說好。

媽媽說：“和親家母說說，這幾天辛苦她了?！?/p>

我一回家，喜寶就興奮地跳到我懷里，說：“媽媽，我在窗戶上看見你了！”

我摸摸他的頭，說：“媽媽剛坐過車，衣服臟，讓媽媽先洗個澡吧！”

喜來說：“媽媽，我?guī)湍惆阉履煤昧?！?/p>

我說：“喜來真懂事！”

喜寶說：“媽媽，我?guī)湍隳猛闲　?/p>

婆婆從廚房出來，說：“回來了？”

我叫她：“媽，這幾天辛苦你了。”

婆婆說：“沒什么。自己孫子，有什么辛苦。”

又說：“我把飯做好了，濤濤今天加班，你要不先吃飯吧?！?/p>

我說：“好，我洗了澡就吃。”

喜寶在旁邊抱著小丑，開心地沖來沖去。

草貓?zhí)教母蜣D(zhuǎn)。

婆婆看著，一言不發(fā)。

晚上，婆婆回去了。

喜來和我說：“媽媽，奶奶總給我們吃蔬菜，不讓我們吃肉?！?/p>

喜寶說：“媽媽，我覺得我要變成小兔子了?！庇智那暮臀乙Ф洌骸安贿^，奶奶給我買巧克力了，只給我一個人，不叫我給姐姐吃。不過，我偷偷給了姐姐一半！”

我聽了皺了皺眉頭，摸摸兒子的小臉，說：“好了，明天媽媽給你們買只大烤雞好嗎？”

“好的，好的！”小孩子們又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