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部分(8)

我的團長我的團(下部) 作者:蘭曉龍


死啦死啦接著說:“瘋子鉆汽油桶鉆到了這里,第二防線,明壕不多,多為暗堡,交通壕也上覆原木,偽布植被,幾與南天門同化,重要火力點上是原木、鐵皮、沙土的雙夾層,我軍火炮無法穿透。第二防線又是以汽油桶上行,直至土質疏松處,這部分是真正的永備地道,照明、電力、通訊一應俱全,也是我鉆得最難的地方,被逼得鉆了排污道,我還見到修完工事后被屠口的百姓殘骸?!彼却艘幌掠輫[卿表示態(tài)度,虞嘯卿只是揮了揮手讓他繼續(xù)。

“地道隨時可以炸毀封閉,當然是照他們的意圖。我們根本無法明細地下網道的全貌。從這里可以上行直至最后一條防線,施工之密,防御之堅,比第二防線有過之而無不及,尤以山頂樹堡為甚。南天門山頂的巨樹早與石同化,數十棵長成一棵,部分樹質與玉石同紋理,向被稱為神山神樹。竹內也不知用的什么辦法把石與樹都挖空了,真不愧了他土木工程師的出身。此堡射孔無數,連樹杈都禁得住直射火炮。樹體本就堅固得能抗航空炸彈,現(xiàn)在樹根以上兩人高度全被鋼筋水泥包裹,再向外延伸成一個堡壘群,是南天門上最大的主堡群,眾所周知,也是竹內那個挖洞狂的指揮部。

“這個大家心知肚明,美國盟友的飛機天天都看著的。現(xiàn)在日軍物資匱乏,原有的重炮倒調走了大半,不外是聯(lián)隊本就有的那些九二步炮、十一式戰(zhàn)防炮、七五山炮、幾種迫擊炮和擲彈筒、九二重機。不過師團級的重炮調走了,聯(lián)隊級的直瞄炮可是倍增了,尤其九二重機多得嚇人。”

虞嘯卿說:“講完啦?開始吧。攻下這棵樹,我砍你的頭?!?/p>

死啦死啦嘆了口氣,“我的頭在這脖子上是待得最好的,不過師座要的話,它就在這棵樹上?!?/p>

虞嘯卿簡短地說:“開始?!?/p>

出乎意料的是死啦死啦讓我上,因為我離他最近,一個耳刮子就能扇到。能頂到什么時候頂到什么時候,我死了,他再上。他讓我想想我在日軍陣前的恐懼,然后使出吃奶的勁兒來活,用我恐懼的東西打仗。我接受了這個,往沙盤前靠近了一步。虞嘯卿卻往后退了一步,如同避開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虞嘯卿那邊派上了何書光,那個愣頭小子一下子張口結舌,平時的飆勁無影無蹤,“啥?”

虞嘯卿說:“你也是離我最近的人。離我近,不是天天跟著你張哥你余弟胡混,或者在禪達的婆娘面前裝風雅賣肉,你早該上戰(zhàn)場。我也知道,你不想做我的刀架子,早想上戰(zhàn)場。十五分鐘之內收拾掉這草包,我就讓你上戰(zhàn)場?!焙螘饽樇t了一下,立刻便如狼似虎起來了?!笆牵 彼浦业募軇菹袷谴蛩銚渖蟻?,用拳頭把我收拾了。

我只是看著死啦死啦在沙盤上標注的那些通道,我知道那是他活下去的機會,因為他不是個沒目的的人。

何書光發(fā)著愣,我也在發(fā)著愣。旁邊的人有些不耐煩,不知道這兩位要愣到什么時候。我提醒何書光,他是攻方。他便期期艾艾地“我……我……我……”起來。

虞嘯卿呵斥道:“結巴什么?!我器重的人要一往無前!他只是你踩在腳下的草!”

虞嘯卿的手下真是比死啦死啦的手下好對付多了,只一句呵斥,何書光立刻利落起來,平日舞槍弄棒,這會兒還推推眼鏡,利落得文縐縐的,“我?guī)煘榇艘劭烧{集兵力,計有虞師三團一萬二千人之全部;軍部工兵團之大部,已專攻強渡作業(yè)逾年。支援火力匯方圓駐軍之大成,計有七五山炮群三,一零五炮群兩,師座正爭取一五零重炮能做加強,成算頗大。各團營級單位都配有美軍聯(lián)絡官,美國盟友之對地機群可隨機來援。我?guī)熞咽熘O怒江水文,并有美援之強渡技術和物資,實際我?guī)熞言谄渌芜M行過秘密之演練,湍急之況比行天渡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聽著,那家伙簡直是在獻寶。我想死啦死啦和我一樣,知道虞師這些日子是用飛一樣的速度在變壯實,但沒想到他藏了這么多東西。有趣的是在何書光的攻勢中,祭旗坡上是一片死寂的,他們都將炮灰團當作不存在的存在。他文縐縐地毀滅著整個南天門西岸,我懷疑他是否經驗過血肉橫飛,否則不會在描述生命化為泥涂時還那樣咬文嚼字。

“……雖為陸軍,但師座為此役一直精研美軍跳島攻擊戰(zhàn)術,尤以去年末塔拉瓦之慘烈卓絕一戰(zhàn),師座調專人翻譯盟友資料,已精研至班排一級作戰(zhàn)。師座說話,感謝盟友提供之經驗,但任一新型戰(zhàn)術,其失敗處比成功處來得值錢……”

虞嘯卿很不耐煩地把他的話打斷了,“總說我干什么?說打仗!”

翻譯向虞嘯卿傳話,“赫爾特林上校以美軍顧問團的名義向虞師座致謝,感謝虞師座如此重視盟友以生命換來的經驗。向失敗處求成功是美國精神,師座不光擁有了美國造的現(xiàn)代戰(zhàn)爭機械,也擁有了這種精神。赫爾特林向虞?座表示,失敗比成功來得值錢,他很贊賞‘值錢’兩個字——這也是美國精神。”虞嘯卿只好以微笑頷首回應那位赫爾特林的頷首,可顯然他在意的不是美國人說他夠美國。

“——南天門怎么守?”他仍不是向我問的,還是問的死啦死啦。死啦死啦就指著我,而我一直在瞪著沙盤發(fā)呆,說:“我不打。”

響起一片嗡嗡聲,但并沒有得意,這里都是軍人,軍人不會因為戰(zhàn)場上的意外而得意。

我接著說:“打也打不過。美軍贏了太平洋,可我們也學了乖,人都是被逼出來的。我身處炮火之中,知道人這時候多惜命,我不作任何自殺式的反擊。不打,我忍著?!?/p>

虞嘯卿說:“這不是日本人的打法。”

我說:“師座,您也在用美國打法,竹內干嗎就非得用日本打法?”

他看了我很久,“……你繼續(xù)。”

我向何書光攤了攤手,“……你繼續(xù)?!?/p>

何書光開始移動沙盤上的兵力標識。我撐在沙盤上,肩胛骨高高聳起,盯著那些被他移動和逼近南天門的標識。一只手吃不上勁,我用另一只手撓著頭,頭皮屑和泥塵紛下如雨。我像一根活羊肉串,身上盡是血和泥污。我絕不像一個軍人,我是一個乞丐,這個乞丐愁苦地瞪著沙盤想保住另一個人的活命。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 m.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