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奇公園就在卡斯湖的對面,離港丘的直線距離也就一英里。站在外區(qū)我們可以看見道奇公園那一片巨大的沙灘,救生塔樹立其間,停車場里的汽車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微微的光暈。道奇公園里有縱橫交錯的小徑,幾百英畝的樹林是人們徒步旅行的好去處。不過人們最為熟知的還是公園的這片海灘。每到夏天來臨,總有周邊各個學(xué)區(qū)的年輕人們蜂擁而至。人們來到這里,不僅僅是因為能在海水里暢游,能在沙灘上享受日光浴,更因為這里是個非法毒品使用的場所。每個晴朗的夏日,道奇公園就散發(fā)出一種小型的伍德斯托克音樂節(jié)的氣氛。沙灘、人行道和野餐的區(qū)域擠滿了上千名皮膚曬得黝黑的青少年和成年人。這些人大多都穿著牛仔短褲,男孩們赤裸著上身,女孩們穿著露背裝或是比基尼。音樂愛好者集結(jié)成群,用吉它和小鼓宣泄他們內(nèi)心的狂躁。大麻和綠葉油的氣味在空氣中彌漫,毒販們公開地叫賣他們的貨品。孩子們在搖頭丸和大麻的刺激下,或是舞步癲狂,或是身形飄忽,或是躺倒在沙灘上直勾勾盯著天空,統(tǒng)統(tǒng)都被籠罩在毒品帶來的迷幻感覺中。報紙已經(jīng)開始報道這里日益嚴(yán)重的毒品問題。有些人被逮捕。公眾希望能有更加嚴(yán)厲的措施來解決這個問題,這樣家長們才能放心地帶孩子來海灘游泳。
盡管港丘也有海灘,但我所在小區(qū)的每個孩子都把道奇公園看做最理想的去處。在沉悶的密歇根東南部地區(qū),道奇公園就像是讓人們過條河就能夠擁有自己的海德阿什布利。我曾經(jīng)去過幾次,也是夏天。那個時候爸爸還沒察覺到日益濃烈的大麻之風(fēng),當(dāng)他發(fā)覺這點后就不再允許我進(jìn)入公園了。我也嘗試著和他爭辯,但是他很堅定?!澳愕呐笥咽遣皇嵌既ツ遣魂P(guān)我的事,”他說,“你不能去。咱們街道的那頭就有一片很好的海灘。”
今天是暑假的第一天,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人人都在為去道奇公園而蠢蠢欲動了。從賴斯修士學(xué)校那回來后的一天我碰到了湯米,他說:“接下來的這個派對將會給所有的派對都畫上句號了?!彼麄兌即蛩愫凸纷械母绺缫黄鸫钴嚾ズ!澳阋矐?yīng)該跟我們一起去?!睖渍f。這可是這么多個月來我第一次收到來自他的邀請,天曉得我是多想和他們一起去?!安唬蔽一卮鸬?,“我爸不讓我去那兒?!?/p>
第二天早上我去了潟湖。四年前,那個時候我十歲,爸爸準(zhǔn)備的一艘帆船給了我們一個大大的驚喜。雖然他不善于航海,但他覺得一艘帆船對于家庭的夏日聚會來說是個不錯的工具。另外,我們的房子有個天然的碼頭,這樣的便利不用白不用。
那艘船是英式單桅縱帆船,看起來锃亮锃亮的。甲板由涂了防水油的柚木鋪成,上面放著幾張長椅,都是用漆過的紅木制成的,可以同時讓五個人舒服地坐在上面。爸爸和媽媽(媽媽從來沒踏上過這艘船)給那艘船起了個名字,叫“瑪麗安”,這其實是我那個還未出生就死掉的姐姐的名字。爸爸從此開始了學(xué)習(xí)航海的歷程,就像他對待生活中出現(xiàn)的其他任何挑戰(zhàn)一樣,埋頭苦學(xué),一絲不茍。他找來專業(yè)書籍、手冊、雜志閱讀,不但如此,還去參加一些講習(xí)班。爸爸簡直就是把一項休閑的業(yè)余活動變成了工作量巨大的差事?,旣悊毯瓦~克爾一直都不喜歡帆船,不過蒂姆和我倒是有挺大的熱情,而且我們用的是一種爸爸永遠(yuǎn)都沒法做到的方法--全憑直覺。我們從來不看書也不研究,只是簡單地去感受風(fēng)向,然后隨風(fēng)而行。很快,蒂姆和我就自己駕駛帆船出海了,我們經(jīng)常帶上我的“忠誠四人組”的伙伴湯米或者石頭或者布袋。蒂姆當(dāng)船長,我們是船員。我們把船頭的三角帆弄整齊,調(diào)整好帆的角度好讓船保持平衡。那個時候我上九年級,我的航行技術(shù)已經(jīng)相當(dāng)可以了,當(dāng)船長沒什么了不起的,了不起的是我可以獨自駕駛一艘帆船。當(dāng)我得知大家都準(zhǔn)備前往道奇公園后,在假期的第一天我就獨自一人駕駛帆船出行了。
我并沒有想要違背爸爸的意思,這一點我很確定??墒钱?dāng)我航行了幾分鐘后,我就開始朝著道奇公園海灘的方向行進(jìn)了,并且開始給自己的行動找理由。他沒說過任何不要靠近道奇公園的話呀,我在心里自我辯解道??拷c看一下能有什么壞處呢?心里這么想著,帆船駛過了標(biāo)示游泳區(qū)域的浮標(biāo),這時我想,或許我可以把船靠岸一小會兒,舒展下筋骨。反正這也不能算是進(jìn)了公園,只是在邊緣嘛。我看準(zhǔn)了海灘邊一塊泥濘的平地,然后把帆船駛往那個方向。當(dāng)我的船觸碰到海灘的一刻,我意識到:在海灘上稍微走一下然后馬上回到船上,爸爸肯定不會知道的,他怎么可能會知道呢?我放下帆,然后徑直朝那個嬉皮士人海走去。時間還不到中午,但空氣中彌漫的大麻氣味已經(jīng)濃重得足夠讓人感到興奮。
這片廣闊的沙灘是在從道奇公園分離出來的人工島上,和公園的其他部分之間隔著一條沒有活水的運(yùn)河。游客們一般都把車停在公園那邊,然后通過一座橋走到海灘上來。我的帆船停靠在靠近公園的運(yùn)河岸邊。一踏上通往海灘的橋我就感覺到我正在靠近一個巨大且喧鬧的毒品市場。
毒販們沿著欄桿排列開來,幾乎是肩挨著肩,聲調(diào)低緩地向人們叫賣著手里的毒品,例如大麻、安眠酮、酶斯卡靈。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所有的交易都一目了然。大麻我并不害怕,對于毒品倒是還有些恐懼。即便我?guī)Я隋X,我也沒打算買任何東西。但是這一路走來挺叫人毛骨悚然的,到達(dá)海灘后我折回來,再次從那些正在交易的人們身邊經(jīng)過。我一邊慢悠悠地走著,一邊看著眼前嘈雜的一切。
當(dāng)我過橋的時候,竟然碰見了賴斯修士學(xué)校的一個同班同學(xué)。“嘿,咱們搞點錢去?!蔽也幻靼姿谡f什么?!昂苋菀椎?,”他說,“你就走到別人面前然后告訴他們你餓了,問他們是不是有多余的零錢?!睘榱私o我示范一下,他走到一群年紀(jì)稍微大一點的青年人那里,和他們攀談起來,過了一會兒手里拿著一個25美分的硬幣走了回來。他如法炮制,又從另外一群人那兒要了一個25美分的硬幣。
“好,現(xiàn)在輪到你了。”他說。
我掃了一眼周圍的人群,把目標(biāo)鎖定在一個看起來稍微年長我?guī)讱q的女孩子身上。她盤著腿和幾個朋友一起圍坐在一條毯子上,看起來應(yīng)該不是個難對付的人。“嘿,你有多余的零錢嗎?”我問道。
“什么?”她回問我。
“有沒有多余的零錢。我餓了。你有沒有多余的零錢?”
“多余的什么?”
“多余的零錢,”我提高了嗓門,“有沒有多余的零錢?”
“不好意思,沒聽清楚,再說一遍?”
“多--余--的--零--錢!“我?guī)缀跤煤暗牧恕_@女孩好像聽力有點問題。
“我聽不見?!彼泻粑以倏拷稽c說,并且把手放在耳邊。
“零--錢!”
我們這么來來回回地幾遍,簡直要手腳并用了。我發(fā)現(xiàn)她所有的朋友都在大笑。有的笑彎了腰,互看一眼,更夸張地笑起來。有的哼哼地輕笑兩聲,一些輕蔑的樣子。我馬上發(fā)覺,他們是在笑我。那女孩根本沒有聽力問題。
“算了算了?!蔽亦止局D(zhuǎn)身離開。
“大聲講出來嘛,小家伙,”她在我身后叫我,模仿老太太的語氣,“再來一次?”
“哎,真不走運(yùn)。”我的那位同班同學(xué)一邊說,一邊留下我自顧自朝反方向走去。
我沒見到湯米或是其他庇護(hù)幫的人,我想再去那個毒品交易的橋上走一次,就是覺得好玩。我在橋中央的位置停下來,眼前的這一切讓人有虛幻的感覺--空氣里彌漫的味道還有那些煙霧中透出的或濃重或稀釋或如彩虹般多彩的畫面。我發(fā)現(xiàn)一輛卡車轟隆隆地朝著橋的一頭開過來,車斗被帆布嚴(yán)嚴(yán)實實地蒙著。不一會兒,又一輛同樣的卡車在橋的另一端停下來。我覺得奇怪,怎么兩輛垃圾車同一個時間來了呢?突然,車都上的帆布被掀開,從車上跳下來一大群戴著頭盔背著武器的防暴警察,手里揮舞著木制警棍。他們封鎖了橋的兩端。剎那間,無數(shù)的袋子、瓶子在空中亂飛,都被扔進(jìn)了運(yùn)河里。那場面讓人想起《圣經(jīng)》故事,只不過這落下的不是以色列人得到的甘露,而是大麻和酶斯卡靈。
警察們大聲地呵斥,命令大家按照他們的指示行動。還有警察在拍照。很顯然,他們已經(jīng)盯上這里的交易很久了,很清楚他們要抓的都是些什么人。我拼命從混亂的人群中往外擠,想趕緊離開這座橋。
“現(xiàn)在誰也不能上橋或者下去?!币粋€警察用他手里的警棍朝我胸前狠狠地來了一下。我趕緊掉頭,可是在橋的另一端碰上了同樣的情況,警察已經(jīng)筑成了一道人墻?!拔抑皇窍雭碣I點小吃,”我向警察解釋道,我害怕極了,聲音都在發(fā)抖,“我過橋的時候被人流擋在中央了?!蹦莻€警察戴著一副眼鏡,留著個板寸頭,看起來年紀(jì)并不大。他看了我一眼,兇巴巴地對我說:“趕緊走,別在這待著?!币贿呎f一邊把我推了出去。
下是下了橋了,但是我卻在小島這邊,可我的船卻在橋的另外一邊呀,中間隔著一條充滿了污水的運(yùn)河。好在我沒有被逮捕的危險,打算在那兒等著看好戲上演了。一大群孩子從海灘向那座橋聚攏,人流越來越多、越來越急。不一會兒就聽見有人開始罵罵咧咧起來。
“去你媽的!你們這些豬!”我聽見有人開始罵臟話。人群里有人學(xué)豬叫,伴著好些輕蔑的咒罵聲。警察們用警棍把人群往后推。
“退后!退后!”警察大聲嚷著。
“滾!去你媽的!”
“哼哼哼!嚕嚕嚕!”
突然,一個瓶子從我身后朝警察的方向飛過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那群警察里。接著是第二個瓶子,然后就是一連串的瓶子,像炮彈一樣砸向警察。接下來的場面更壯觀了,但凡能被扔的東西都開始在天上飛起來,易拉罐、酒杯、裝防曬油的軟管、吃了一半的熱狗。一部分警察退到橋上,把毒販們也拉到橋上并用手銬銬住他們。一部分警察背過臉去,等他們再轉(zhuǎn)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戴上了防毒面具。也就幾秒鐘的工夫,第一個煙霧彈就在我們這邊的人群里炸開了濃煙。有個男孩用襯衫捂住臉,急忙向前跑,撿起煙霧彈扔回去??墒?,煙霧彈一個接一個地扔過來。
雙方僵持的局面持續(xù)了接近兩個小時。警察逮捕了計劃逮捕的人后,緩慢撤離了。聚集的人群也漸漸散去。我知道我在島上待的時間太長了,得趕緊回去,回到湖的那邊去。過橋,回到公園那邊,幸好我的船沒被弄壞,我支起帆趕緊往回開。
《奧克蘭新聞報》是一家本地的報紙。它的前身是《龐蒂亞克新聞報》,爸爸小時候還給這家報紙送過報。那時的龐蒂亞克還算是個不錯的城市,不像如今只剩下些瀕臨倒閉的工廠,現(xiàn)在可再沒有一個公司想和城市的名字扯上任何關(guān)系了。《奧克蘭新聞報》是份晚報,每天下午4點派送到各家各戶。
我到家后也就一個小時光景,電話響了,是石頭打來的,他在電話那頭喘著粗氣。
“老天!你知不知道報紙上都有什么?”
“都有什么?。俊?/p>
“你上頭版啦!你的照片,他媽的上頭版了!你就站在那些亂扔瓶子的小屁孩旁邊。”
“等等!”我立馬跑到門廊撿起報紙,打開一看,一張照片占去了頭版一半的篇幅。照片里面一張憤怒和嘲諷的臉,是個青少年,掄起胳膊正要扔出一個啤酒瓶。他身后幾步遠(yuǎn)的地方站著一群流里流氣的小孩。離他們不遠(yuǎn)處,一個矮胖的、戴著黑邊眼鏡、穿著松垮的大褲衩的男孩孤零零地站著?!八麐尩?,”我大叫,“是我!”照片里的我眼睛盯著扔酒瓶的男孩,嘴巴張得老大,看起來就像是嗑了藥,剛剛被突擊搜捕。
“真他媽的倒霉!”我忍不住又罵了一句。得趕緊想個法子躲過這劫。
我掛了電話,確認(rèn)媽媽沒在身邊,然后拿起報紙頭版藏在T恤衫下跑上了樓。我把報紙藏在床墊的下面。我急匆匆地又跑下樓,把剩下的報紙散亂地鋪在桌子上,讓它們看上去盡量自然一些。隨后我把蒂姆和邁克爾叫到我們樓上的房間里。
“最好是有什么好事啊。”蒂姆顯得很不耐煩的樣子。我把床墊下的報紙抽出來遞給他看。
“天啊!”蒂姆驚呼一聲。
“你死定了!”邁克爾說。
“我該怎么辦?”我簡直慌了神。
“肯定不能讓爸爸看到?!钡倌氛f。
“不管怎么樣也要藏好它。”邁克爾說。
“你們得替我保密啊,”我?guī)缀跏菓┣蟮恼Z氣,“爸爸每天回來就讀報紙的。”他倆都答應(yīng)一定替我保守秘密。
毫無疑問,像往常一樣,爸爸吃過晚飯后就坐在客廳里他最喜歡的那張椅子上開始看報紙。我在樓上坐著,靜靜地數(shù)著時間。一千零一秒,一千零二秒,一千零……
“誰拿了報紙的頭版?”從客廳傳來他低沉的聲音。
沒人回答。
“有誰見過今天報紙的頭版嗎?”還是一片沉寂?!暗倌??邁克爾?”他朝樓上喊了一嗓子。
“沒見過,爸爸?!彼麄z異口同聲。
“約翰?你在樓上嗎?是你拿了報紙的頭版嗎?”
“不是我,爸爸?!蔽掖鸬馈?/p>
“媽的。誰總是在我看報紙之前就把報紙拿走?”報紙這事讓他特別生氣。要是哪次媽媽打掃房子,早了一點把報紙給清走,肯定被爸爸說一頓。
“露絲!”爸爸朝廚房喊,“是你把今天的頭版給扔了嗎?”
“我沒有啊,親愛的?!眿寢尨鸬?。
我躺在床上,屏住呼吸,期待爸爸就這么算了。他的怒氣持續(xù)了一會兒,順帶罵了其他一些讓他不順心的事情,然后才坐下來看國家地理雜志?!皨尩?,”我聽見他自言自語起來,“我是付了錢的,看都沒看一眼就不見了?!?/p>
我朝蒂姆和邁克爾看了一眼,用手指比畫出勝利的手勢,“搞定?!蔽覄觿幼齑剑瑳]敢出聲。
第二天早晨,蒂姆和邁克爾還睡著,我醒了睜眼躺在床上,腦子里開始回想前一天發(fā)生的事情。也太巧了吧,我想,公園里那么多人,怎么就拍了我,還上了頭版呢?最起碼我沒有像其他小孩那樣扔瓶子啊。想到他會遇上什么麻煩,我忍不住開始偷笑。一切都結(jié)束了,想來覺得挺搞笑的。這故事可夠精彩的,可以好好跟學(xué)校里那伙人炫耀一番了。他們會知道在賴斯修士學(xué)校的一年并沒有讓我改變。我都不用添油加醋,有照片為證啊,頭版,照片的中心位置,還有隨后的一場暴亂。警察甚至動用了催淚瓦斯。還有什么能比這些更刺激的嗎?誰也不能否認(rèn)我的這份榮耀。至于我之前擔(dān)驚受怕的事情,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正當(dāng)我躺在那自我陶醉的時候,門鈴響了。我聽見媽媽的聲音:“哦,丹教父!見到您真是太高興了。快請進(jìn)。來杯咖啡怎樣?”是丹·沙利文教父。他是幾年前來到我家所在的教區(qū)的一位助理牧師。我在教區(qū)的辦公室做勤雜工,他是我的監(jiān)督人。他剛到教區(qū)不久就解決了一個祭臺侍者盜酒的事件,措施得當(dāng),之后再也沒有類似事件發(fā)生了。
丹教父已經(jīng)是我家的一個好朋友了,他常來我家,而且常常是吃飯的時間。媽媽總是會加一副碗筷,他也總是欣然接受。他這點蹭飯的伎倆明顯的很,不過媽媽并不介意。能和一位牧師在一起用餐,對媽媽而言是一份巨大的榮幸。而且能讓牧師來家里吃飯,媽媽覺得她的廚藝在這片教區(qū)應(yīng)該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了。不過,今天丹教父并不是為了吃飯而來的。
“您看昨天的報紙了嗎?”他問媽媽,“您看到約翰了嗎?”他的聲音聽起來挺愉快的,就像剛剛發(fā)現(xiàn)我發(fā)表了一個告別演說一樣,他應(yīng)該是覺得我露臉了。
“約翰?我家的約翰嗎?”媽媽還搞不清丹教父具體指的是什么,“在報紙上?”
“就在頭版!”丹教父的聲音里竟然透出一絲炫耀的意味。“看!”他帶來了他的報紙,生怕我家沒有報紙似的!老天!
蒂姆看著我,臉上一副同情天底下最倒霉的倒霉蛋的神情。我又開始數(shù)數(shù)了,一千零一秒,一千零……
“約翰·約瑟夫·格羅根,你給我滾下來,立刻!”
我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抓起一條褲衩就往身上套。“我說立--刻!馬--上!”媽媽咆哮著嚷道。媽媽的身高也就五英尺,不過當(dāng)她厲害起來的時候,也是相當(dāng)嚇人的。我和兄弟們背著她給她起了個外號--“小拿破侖”。
下了樓,媽媽把我痛打了一頓,一邊打一邊不停地質(zhì)問我當(dāng)時都在想些什么,誰允許我去那里了,就不知道干點好事,他們含辛茹苦把我養(yǎng)這么大怎么就養(yǎng)出這么個愚笨的東西。即使在丹神父離開之后,媽媽還是死死咬住這個事情不放。她的質(zhì)問像炮彈一樣劈頭蓋臉地砸過來:我為什么要做這樣的事情?難道就不覺得羞恥嗎!她蒼天大地亂喊一氣。又提到這樣的事情如何給家族蒙羞,我當(dāng)時怎么就沒有考慮過家族的聲譽(yù),將來人們說起格羅根家族都會怎么講!媽媽就像個拳擊手,對著她的對手狂揍一氣。“我就知道我們不該讓你轉(zhuǎn)學(xué)到西布盧姆菲爾德,”媽媽怒氣沖天,“我就知道這是個錯誤。我們是不是該把你送回賴斯修士學(xué)校那兒???你是不是就希望那樣,祖宗?”
接下來一整天我都在自己的屋子里待著。晚上爸爸回家后,我的待遇就更加慘烈了。那是我見過爸爸怒氣最大的一次。看著他那樣震怒,我?guī)缀跽J(rèn)為他能扇我個耳光,那樣的話肯定意義重大。因為爸爸從來沒有打過任何人,甚至對蒼蠅都不曾下手。他能把蒼蠅一把抓住,然后把它們好好地放到窗外。如果他給我來一記耳光至少能說明他到底有多生氣了。不過,那天動手打我的只有媽媽。
我不僅違背了爸爸一次又一次重復(fù)過的教誨,還很樂意和那些吸毒的人還有毒販子為伍。從爸爸談?wù)撨@些人的言語中,我明白他是怎么看待這些人的。更糟的是,我非但沒有避而遠(yuǎn)之,反而混跡于那些騷亂分子的隊伍里。我在那里給那些聚眾鬧事的人煽風(fēng)點火,對那些維護(hù)社會治安的警察沒有絲毫敬畏。而爸爸恰恰是個嚴(yán)格遵循社會等級的人,在他眼中警察是必須被尊重的。
“但是,我并沒有……”
“住嘴!”他厲聲呵斥道。爸爸從來沒讓我們住嘴過?!拔也幌肼犎魏卫碛伞D憬o我聽著。如果讓我再發(fā)現(xiàn)一次,一次!你對警察不尊重,我一定會把你打得滿地找牙!聽明白了沒有!”
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聽他說這么嚴(yán)厲的話。我知道他會說到做到的。
“知道了,爸爸。”我小心地回答。那個暑假剩下的日子里,我不是在家的院子里忙活就是在教區(qū)的辦公室打雜。
從好的一面看,我知道在我到學(xué)校報到之前,西布盧姆菲爾德高中的學(xué)生一定都知道了我的光榮事跡:在惡名遠(yuǎn)揚(yáng)的道奇公園毒品暴亂中被抓。不聽老人言并沒給我?guī)硎裁礃啡?,而且我對我的爸媽也感到很抱歉。不過,相對于聲名遠(yuǎn)揚(yáng)而言,這樣的代價算是很小了。我開始明白,生命充滿了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