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特律的暴亂讓每個人都變得提心吊膽,許多城市家庭都不敢在市區(qū)繼續(xù)住下去,紛紛以低價賣掉房子搬到郊區(qū)。1968年6月6日,也就是羅伯特·肯尼迪議員在洛杉磯國賓大酒店遇刺的第二天,原本住在市區(qū)的一家子搬到我們斜對面的一個新的承包商興建的房子里。那天,我們一家人一直黏在電視機旁,但是我的目光卻時不時地透過起居室的窗戶注視著對面后院的卡車,打量著我們的新鄰居。雖然離得很遠,但我能看到他們家有五個孩子,最大的跟我年紀差不多。
他的名字叫羅納爾多,是世界頭號強隊底特律老虎隊的球迷。他走到哪兒都穿著印著老虎隊標志的夾克,并且總是在后口袋里揣著一本老虎隊的場刊。他到這的第一天,當其他人都為五年內(nèi)肯尼迪家族連遭兩次暗殺而惶恐不安時,我和湯米正策劃著該如何以港丘特有的方式來“迎接”這個新成員。
這個男孩的個頭剛剛到我肩膀,身材消瘦、臉色蒼白,滿臉雀斑,他的腳趾頭像鴿子的爪子一樣向里摳著,膝蓋向內(nèi)翻著,腿部呈X狀。湯米徑直走向他,二話沒說,就用雙手向他胸部打去,一下子就把他打倒在地。然后,我們嘲笑他的老虎隊夾克,在他的老虎隊的場刊上踩來踩去。我覺得這樣做有點不太好,但是湯米卻覺得讓這個新成員明白自己的地位是很重要的。當我們看到羅納爾多既沒有哭也沒有逃的時候,我們決定接納他。
湯米這家伙很小就表現(xiàn)出諷刺觀察家的潛力,很快就給羅納爾多取好了新名字--石頭。當然,石頭的外形看上去更像是根不屈不撓的樹枝,這使“石頭”這個昵稱顯得更加具有諷刺意味。我們歡迎他加入我們的秘密組織--“煙鬼、暴怒者、偷酒賊”三人組。原先的忠誠二人組立刻發(fā)展為三人組了。
第二年夏天,名為薩克瑞利的一家搬到了卡倫一家后面。薩克瑞利先生和他太太從小在意大利長大,身上帶有許多意大利這個古老國度的特質。薩克瑞利先生說著蹩腳的、帶著意大利口音的英語,這讓我想到我們這里賣意大利面醬的小販。而他太太則一點英語也不會講,她也不會開車并且很少走出她的廚房。她活著就是為了做飯:無論白天還是晚上,那番茄、蒜和小牛肉的香味充滿了整個房間,飄出窗外,整條街都能聞到。薩克瑞利一家自己做意大利面,自己動手和面,自己做香腸,自己釀葡萄酒。跟社區(qū)里其他的孩子不同,他們家的六個孩子可用不著偷酒喝。飯前,他們其中的一個會被派到地下室拿酒,然后全家共飲。
在薩克瑞利家中那半打孩子中,年齡和我差不多大的的孩子叫安東尼。他擁有天使般紅潤的臉頰和一雙大大的棕色的眼睛,這讓社區(qū)的女孩子們都為他傾倒。湯米、石頭和我很快做了一個方案。如果讓他加入,我們就可以實際檢驗異性相吸到底是怎么回事。其次,他的媽媽可以給我們做很多美味的食物同時還聽不懂我們在說什么,一箭雙雕。最后,他還可以為我們提供源源不斷的免費的酒。方案通過,湯米宣布:“布袋,你入伙了?!庇谑?,我們的三人組,就變成四人組了。
其實,如果算上我的小狗肖恩的話,我們這個組織一共五個成員。無論是去海灘還是籃球場,無論是去我們的吸煙樹還是彼此的家,我們走到哪里肖恩都跟我們形影不離。它生性乖巧,全家人給它取了個昵稱--圣肖恩。它不必用皮帶拴著也會緊隨著我。每當我吹一下口哨,它就會跑過來,高興地領著騎著自行車的我穿過街區(qū)。上學的時候,它有時會在課間休息的時候不請自來,加入我們的足球比賽。它陪我們在海灘玩,一玩就是好幾個小時。它有時會潛到水里,出來的時候嘴里叼著大塊兒的石頭。它甚至在我們騎自行車去購物廣場買糖果和炸薯條的路上跟我們賽跑,并且乖乖地在商店外面等著我們出來。
肖恩是鄰居們院子里的常客,很受大家的歡迎。鄰居們對狗都很寬容,不會在意肖恩沒有被狗繩拴著,從他們的院子里穿過,也不會禁止狗在海灘上撒歡兒。只有一個人在抱怨,那就是彭伯頓老頭。人們已經(jīng)記不清他是什么時候退休了,他就像埃及金字塔一樣是個老古董。彭伯頓老頭的家挨著外區(qū),對面是潟湖。這個老頭每天花上大把的時間在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上。他會趴在草地上把蒲公英親手摘掉,雕刻院子里的籬笆,給花籃子澆水,爬到樓頂拔野草。這都不算什么。他甚至用肥皂水來清洗他的車道。如果他的郵箱盒旁邊的白色鵝卵石中長出了野草嫩芽,他立刻用火焰機把野草種子一并燒毀。他的房子擁有大型的觀景窗,可以欣賞到港灣和更遠處的湖泊。這個院子,連同房子的大窗戶就像是雜志里的風景畫。這個院子堪稱完美,美中不足的一點是,他的家和外區(qū)中間有一段未界定的邊界線。彭伯頓老頭家碧綠色的草地連接著一段公共區(qū)域,這讓他幾乎抓狂。當每家每戶穿過外區(qū)登上自己家的船或海灘,都會不可避免地貼著彭伯頓老頭家的院子邊走。老頭子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盯著并發(fā)出嘟囔聲。如果是小孩子侵犯了他的領地,他就會叫喊出來:“你們侵犯了個人領地?!弊詈笏虩o可忍,在他領地邊上畫了一個巨大的箭頭,提醒那些經(jīng)過的人保持警戒。社區(qū)的孩子們對此熟視無睹,其中也包括我的狗,肖恩。
彭伯頓老頭任命自己為鄰居法則的守護者。哪個小孩要是觸犯了他所謂的那些苛刻的法則就會遭到他的訓斥。他會尖聲大叫:“這不是游樂園!”“不準大喊大叫!”“不準在碼頭上跳來跳去!”“不準扔沙子!”“不準把玻璃容器拿到這兒來!”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們會把傍晚時分的海灘作為約會的最佳地點,不約而同地會在太陽落山后來到海灘聚集。彭伯頓老頭就會打開他裝在屋頂?shù)木酃鉄魧蔬@些少男少女,同時打電話給警察。我那習慣了自由奔跑的小狗肖恩是他最頭疼的麻煩。他會朝著肖恩咆哮:“狗不允許去海灘!”我糊弄地答應一句:“好的,彭伯頓先生!”第二天,肖恩照舊跟著我去海灘游泳,打鬧,潛水。
當我們的“忠誠四人組”集合在一起的時候,想要干壞事的念頭就會蠢蠢欲動,無法自控。每當這個時候,我們就會把彭伯頓老頭家當作我們實施壞事計劃的第一目標。我們四個人家的爸爸媽媽們通常都不清楚我們到底在哪里。我們可以在鄰居家瘋玩到半夜。克倫家的人以為我們在薩克瑞利家,而薩克瑞利家的人以為我們在格羅根家,依此類推。這簡直是完美的安排。有些夜晚我們甚至在其中一家的院子里野營。那些睡在帳篷里的日子無比美好,尤其當我們得知鄰居家的女孩子們也在外面露營時。我們四個人的家?guī)缀跖旁谝粭l線上。我家在石頭家后面,石頭家對面是湯米家,湯米家后面是布袋家。我們在天黑后還可以互相看到對方家的狀況。天一黑,就是我們開始出去夜游的信號。我們派對的目的地是街角拐彎處的賣糖果的商店。湯米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從“伯尼農(nóng)場”的商店里偷出幾瓶酒,塞在自己的短褲褲襠里。在他偷酒的過程中,我們其他人則繞到收銀臺想辦法轉移收銀員的注意,通常是摸索著找零錢或者讓汽水咝咝作響。湯米是如何偷酒成功的,我到現(xiàn)在都搞不清楚,因為偷盜行為無比明顯。短褲里塞著的酒瓶,讓他看起來像是地球上最被上天青睞的十三歲男孩。拿到雞尾酒之后,我們躺在一片高高的草叢中,安全地躲過聚光燈,抽著萬寶路香煙,傳遞著手中的酒瓶。酒喝到一半時,我們中的一個還不忘策劃另一起對付彭伯頓老頭的方案。
我們把狗屎放在他的郵箱盒里,在他的車道上倒上機油。我們把從街頭到街尾搜集來的垃圾倒在他家的院子里。在我們所有的優(yōu)秀方案中,其中之一就是我們躡手躡腳地走到彭伯頓老頭家房子的旁邊,把他放在那兒的獨木舟偷出來,吊到旁邊一棵樹的樹枝上。
鄰居中有很多小孩,所有的小孩都和彭伯頓老頭作對。這讓彭伯頓老頭不知道該從誰調(diào)查開始。所有的小孩都是嫌疑人。而年齡稍大的小青年,最有理由對他有意見,遭到的懷疑也最多。
爸爸也稍微懷疑起來,但沒有確鑿的證據(jù)。他會苦口婆心地對我說:“別刁難彭伯頓老人家。你們要尊重他,并且要尊重他的生活空間??傆幸惶?,你們也會變老,就會明白這一切的?!卑职謱μ熘鹘痰慕痼鸱浅0V迷,他常常念叨的一句話就是:“記住,約翰,‘你要別人怎樣待你,你也要怎樣待人’。”
卡倫先生相對來說就沒這么成熟老練了。一天下午,他把我們這群小孩召集到車道前,把臉湊近我們跟前說:“現(xiàn)在,把你們骯臟的手從骯臟的口袋里給我伸出來,然后認真給我聽著。如果讓我發(fā)現(xiàn)是你們或是其他鄰居家的孩子一直騷擾彭伯頓先生,我會對你們毫不客氣。我會把你們踢飛。孩子們,你們聽明白沒有?”我們低著頭看著地,默默地點頭。我們已經(jīng)完全心領神會了。
接下來就到了7月4日--美國獨立日。那一天,在松湖鄉(xiāng)村俱樂部有大型的煙火盛會。這是一個私人高級俱樂部,依傍著松湖的是一個豪華的高爾夫球場。松湖離我們的社區(qū)很近,騎著自行車就可以很輕松地到達。和社區(qū)的很多孩子一樣,我、湯米和布袋就在那個俱樂部擔當球童的工作。工作內(nèi)容就是費力地扛著高爾夫球袋子,把9根高爾夫鐵桿遞給打球的人。(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石頭來過一次后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撿夠18個球洞就可以賺到4美元,通常還會拿到50美分的小費。緊湊一些的話,我們甚至可以在一天內(nèi)撿完兩場球。這活兒干起來吃力并且疲憊,但可以拿到錢卻是件美事。這些錢足以讓你在鄉(xiāng)村旅館買到價值1.79美元的比薩一個。除此之外,球童還有其他的小特權。如果你不介意閃躲一下灑水車,或者是割草機,你就可以在星期一打免費的高爾夫球了。你還可以在球童休息室里抽支煙或是聽一聽黃色笑話。
在7月4日這一天,所有的球童都被允許前往高爾夫球場的停車場上近距離觀看煙花表演,簡直可以稱得上是面貼面的近距離觀看。俱樂部的成員則可以坐在球道的躺椅上盡情地觀賞精彩紛呈的煙花表演。但是我們這些球童的待遇也不壞,我們可以在停車場的一處用繩索圍起來的角落里觀看,這個角落離發(fā)射點只有幾尺之遙,是一個絕佳的觀賞點。你可以看到那些放煙花的人先是配置火藥,類似于追擊炮一類的火藥,接著填充到一根鐵管中,點燃導火索,然后跑開。只聽見“砰”的一聲,煙花沖向湖面上方的天空,幻化成一道絢爛的彩虹,如同呼嘯著沖向天空的彩色飄帶。我們班上的另外兩個同學在社區(qū)的庇護所住著,同樣也是這里的球童。他們會跟我們一起觀看煙花。其中一個我們稱呼他為“狗仔”。之所以賜給他這個稱號,是因為他總是愁眉苦臉的,即使是在他笑的時候。不僅如此,“狗仔”看上去也非常具有獵犬的特質,仿佛他的基因鏈中就有狗的特征存在似的。另外一個同學就是我們所熟知的“毒神”。他能得此名號,要歸功于他的百毒不侵,甚至是穿過一大片有毒的常青藤,他身上都不會出現(xiàn)一丁點癢的跡象。他是一個被領養(yǎng)的孩子,有著與生俱來的叛逆性格。對比來看,我和湯米就像是天使。“毒神”對數(shù)酒瓶子的事情樂此不疲。他一直數(shù)著自己從伯尼農(nóng)場商店偷來的酒瓶子的數(shù)量。終于有一天,他驕傲地宣布,他的積分牌上已經(jīng)超過了100瓶的紀錄。
我們六個人就這樣和其他的球童一起圍坐在發(fā)射地邊上,因為驚嘆而張著大大的嘴,那些絢爛奪目的沖天煙花就從離我們只有幾尺遠的地方發(fā)射,然后在我們臉的上方炸開。這種感覺就像是你就在火箭發(fā)射地的周邊親自觀看它如何升入太空一般震撼。就在這時,我們關注到了一個驚天大事。放著煙花的紙箱子就靜靜地躺在警戒線里,最讓人興奮的是,沒有人看管著它。
放煙花的人只顧著一遍遍地點燃煙花,飛入空中。他們通常抓上一個或者兩個禮花炮然后就跑到幾尺外的發(fā)射地點了。我也記不太清楚我們是怎么突發(fā)奇想的,或者我們是否曾認真地討論過。我也記不清楚我們中的誰,撩起警戒線,跑到紙箱子跟前了。但我肯定,絕對不是我。并且我也認定,那可真是一個糟糕的壞主意。如果一支M-80型號的煙火可以炸掉凱文·莫科奈爾的三根手指(這是幾年前一支煙火因為導火索出了問題而發(fā)生的意外),我們這些家伙中的其中一個會怎么做呢?但是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快的已經(jīng)來不及讓你多想了。我們趁著夜色,貼著停車場的邊緣,用松樹作掩護,帶著一枚即將要被點燃的長達四英尺長的禮花炮?!拔业奶熘靼。∥业奶熘靼?!”我嘴里一邊發(fā)出嘶嘶的聲音,一邊趕緊往回溜?!霸柑熘鞅S?!愿天主保佑!”我們從高爾夫球場的后門溜掉,跳過柵欄。為了不被人發(fā)現(xiàn),我們避開所有的大道,選擇穿過一個個的后院和樹叢。這支禮花炮很重,我們兩人一組輪流上陣。終于到達我們喝酒的安全地帶了。我們帶著我們的戰(zhàn)利品,躺倒在高草叢里,屏住呼吸聽外面的動靜。沒有人跟上來,這樣看來也沒人注意到我們。當我們的恐懼退去,我們開始陶醉地想著如何使用我們剛剛得到的軍火。僅僅是握在手里,就為它陶醉著迷。你幾乎可以感受到,在它的肌膚下面所郁積的巨大能量,隨時隨地等待著我們的命令。我們列出了幾種方案,到最后我們都一致同意,揀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天了!誰來做我們的觀眾?非彭伯頓老頭莫屬。沒有人比他更適合當我們的觀眾,更值得來觀賞這一切,更有可能做出令人難忘的回應。
這項計劃匯集我們所有人的智慧,規(guī)模宏大,內(nèi)涵豐富,簡直是熱鬧非凡、引人入勝的巨篇史詩。這項計劃是所有玩笑中的最高境界,是人生中最為異常的越軌行為。完成這次計劃,我們就完成了一次質的飛躍,我們就可以在惡作劇的世界中退休,也可以保住我們世界級惡作劇大師的名譽。我們計劃在彭伯頓老頭家的院子里施放煙火,就在那大型的觀景窗前炸開。我們知道這個老頭子會坐在窗戶后面,在黑暗中監(jiān)視著我們這幫小青年們拿著啤酒和毯子沿著他的房子溜到河邊去。他想窺探一切?那我們就讓他一次看個夠。
我們在鄉(xiāng)村俱樂部已經(jīng)學習了如何放煙花,那看起來非常簡單。先是把煙花放在鐵管里面,接著點燃導火索,然后跑開,就這么簡單,就連傻瓜也會處理。我們抱著自己的戰(zhàn)利品,穿過高草地,穿過康馬斯街道,來到港丘。我們沿路尋找,終于在港口找到一根合適的陶土管。那是建筑工地上一根廢棄的下水管道,大概有半英尺寬、三英尺長,是完美的煙花發(fā)射管。
幾分鐘后,我們俯臥在外區(qū)的一棵蘋果樹下。從這個制高點望去,彭伯頓老頭家一覽無余,靜靜地矗立在黑暗中。我們的目的地就是彭伯頓老頭家前院的一個灌木叢。那里可以讓我們隱藏,并且可以安放煙花。兩個兩個地,我們成功地竄到了灌木叢中。老頭家的燈沒有跟蹤過來。
狗仔和湯米開始用他們的腳后跟踢草皮,挖了一個潛坑。毒神接著把找來的管子插在坑里,一直插到土中,使鐵管能夠直立。我們還進行了精心的測量,保證發(fā)射的弧度能夠讓煙花剛好在老頭家的房子正上方炸開。布袋和我負責把煙花放到鐵管中,接下來的一步就有了難度。大家面面相覷,該派誰去點導火索?誰將對影響整個世紀的大事負責呢?我肯定不去,在這個情況下,我樂于當一個懦弱的人,躲在大家的后面。接著是布袋、石頭和狗仔相繼退縮。最后,湯米沖上前來,從毒神手里搶過火柴,說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他劃著了火柴,慢慢地靠近導火索,我們看到他的手在不停地顫抖,顫抖著挪到了禮花炮跟前。一片寂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就在那一瞬間,我以為這是一顆啞炮,心里稍微松了口氣。當我正要發(fā)出惋惜的唏噓聲時,導火索上竄出一個火星子,就像黑夜星空中的一顆星星那樣閃耀,燃向了禮花炮。湯米趕快和我們一起后撤。可就在撤退的時候,湯米不小心用腳絆了一下鐵管。這直接導致,我們的煙花不會在老頭家的房子上空炸開,而是沖向了他的屋頂。
“這下完蛋了!”湯米喊道。
“徹底完蛋了!”我們也一起喊道。
這時,湯米二話不說,沖過去,雙手抓住了鐵管。導火索還在繼續(xù)燃燒,映亮了他的臉。他想讓鐵管回歸原位。導火索已經(jīng)燃燒了三分之二。他再次使勁扶正鐵管,但還是失敗。導火索馬上就要燃盡了,時間所剩無幾。湯米再次用力,想讓鐵管更牢固地插進土中。接著他轉身和我們一起跑開,匍匐在地。我們被湯米的英勇而感動,但接著卻無比失望。鐵管再一次地歪斜了,甚至比上次還要歪。鐵管的發(fā)射角度很低,看起來像是要在離我們只有幾尺距離的草坪上爆炸。
我們趕忙捂緊了耳朵。我不斷地在祈禱。隨著“砰砰”的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和晃眼的閃光,煙花從靠近水平線的位置呼嘯著前進。它擦過彭伯頓老頭家的整潔的草皮,飛過隆起的灌木叢。當禮花炮沖著房子飛過去的時候,我們驚得目瞪口呆,全身僵硬,無法呼吸。煙花以螺旋的飛行軌跡直接沖向了房子中那些精致的窗戶。這個過程只有短短的幾秒鐘的時間,但對于我們來說卻很漫長,感覺像是在慢鏡頭回放。在我的腦海中呈現(xiàn)出這樣一幅畫面,彭伯頓老頭在他家窗戶后的椅子上搖搖晃晃著,一臉驚恐的神情。他開始明白他立刻就要奔赴黃泉了。我不禁想:“親愛的上帝,我們到底做了什么?”
砰砰!又是兩聲巨響。是煙花猛烈地撞擊兩個玻璃窗之間的磚墻發(fā)出的聲音。如果再偏三英尺,它就會沖破玻璃,飛到屋里去了。伴隨著一聲巨響,煙花在磚墻里面迸裂。接著是一陣尖叫聲,煙花四處亂竄起來。飛濺的火花星子,點著了草皮。爆炸還在繼續(xù),發(fā)出了綠色、紅色、藍色并夾著耀眼的白光。一團團呈螺旋狀的煙花在草地上打著滾,亂竄著,一簇簇的火球也在草地上亂彈著,到處亂飛。
過了一會兒,終于平靜了下來。我們躺在那兒,盯著地面上空籠罩的數(shù)英尺的煙霧?!八麐尩?!”有人嘀咕道。緊接著,毒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起雙腳,向沙灘飛奔而去,無人能及。我們其他人也緊隨其后。
“真他媽的徹底完蛋了!徹底完蛋!”湯米還在繼續(xù)罵道。
“至高無上的天主、上帝、老天爺、各路神仙們,一定要保佑我??!”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禱著?!氨S游覀儾灰獨⑺琅聿D老頭!保佑我們不要燒毀他的屋子!保佑我們不要被警察抓?。 ?/p>
我們渡湖而過,沿著湖岸一直朝前走,不停地走,直到碼頭的空地,我們吸煙的秘密場所。敢肯定的是,現(xiàn)在警察一定到了彭伯頓老頭家。我們冒著被砍頭的危險,順著街道往家的方向走。周圍一片漆黑寂靜。我們慢慢爬過一片空地,幾乎就要到達家所在的街道了。忽然聽到汽車引擎的聲音?!翱炫肯?!”湯米低聲吼道。我們匆忙平趴在地上。我們的呼吸變得急促而又緊張起來,這聲音聽起來很大,簡直大的可以暴露我們的藏身之處。起先,有一對車前燈的光束掃過我們,接著是一束聚光燈。警察巡邏車繼續(xù)排查街道,用發(fā)出強烈光束的燈,排查每一個草坪。等到燈光消失,我們迅速穿過街道,分頭散開。彼此沒說一句話,都各自朝家走去。
屋里,爸爸還沒有睡。
他問道:“煙花看得怎么樣呢?”
“非常好!”我答道,“好得不可思議!”
“那就好!”他說。沒等到他說完,我就走上樓梯。洗干凈臉和手,關了燈,開始睡覺。
第二天一早,我在屋里焦急地走來走去。表面看上去很冷靜,但事實上正在挖空心思地想我們到底造成了多么大的傷害。我仔細地觀察我的爸爸媽媽,但是他們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知情的信號來。電話每次一響,我就蹦起來去接,但都不是找我的。最后,我終于忍不住了,背起書包,告訴爸媽我要出去游泳了。
“好吧,親愛的,”媽媽說,“等你回來的時候,剛好吃午飯。”
來到外區(qū),我盡量不盯著彭伯頓老頭的屋子看。根據(jù)經(jīng)驗,只有一個犯罪的人才會在第二天早晨盯著犯罪現(xiàn)場呆呆地看。而我堅決不能表現(xiàn)出來。我堅決不能盯著看。只是匆匆地掃一眼,也是冒著極大的危險。我要掩飾自己,像是在去晨泳的路上湊巧經(jīng)過一樣。僅此而已。我抬頭看看樹,遙望一下藍色的天空,或是停下腳步感嘆一下海邊的景色。然后,我巧妙地把自己的頭轉向彭伯頓老頭家的院子。接著一切都闖入我的眼睛。被煙花炸到的磚墻變得黑糊糊一片。樹籬笆被燒得殘破不全。遮陽篷和擋雨棚都已經(jīng)燒焦。草皮上都是一片片被燒焦的痕跡。在那一片狼藉中的就是彭伯頓老頭,他在盡力地收拾那片廢墟。就在我看向他的時候,他也看向了我。以往的那種充滿了蔑視、可疑和譴責的目光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打敗的眼神。他已經(jīng)是風燭殘年的老人,受到了巨大的打擊。在他那充滿淚水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個問題:“為什么?為什么這些小孩要這樣對待我和我的院子?”我無力回答這樣的問題。我的眼睛望向他處,繼續(xù)沿著海灘走,并且小心地避開他在碼頭上的標記線。我很想轉身,向他道歉,并且告訴他我們所做的一切并不想造成這樣的局面。但是,我沒有這樣做,我只是繼續(xù)朝前走,沒有回頭。
游泳后,我從其他鄰居家的院子里繞過去回到自己的家。不愿意面對那個老人家。這次回到家,爸爸已經(jīng)知道了彭伯頓老人家發(fā)生的煙花爆炸事件了。他從卡倫先生那里得知,而卡倫先生又是從薩克瑞利先生那里聽說的。一個傳一個,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港丘。
“你知道這件事情嗎?”爸爸問。
“不,我不知道?!?/p>
“一點風聲都沒聽說?”他繼續(xù)追問。
“一點兒都沒聽說?!?/p>
他盯著我的臉,說:“最好別讓我發(fā)現(xiàn)是你干的。你明白嗎?”
“我肯定沒干!爸爸?!蔽乙桓毙攀牡┑┑臉幼印?/p>
7月的那個悶熱的夜晚,我躺在床上。窗戶外的蟋蟀叫個不停,吵得我無法入睡。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禱著:“天主、上帝、老天爺、各路神仙,請幫我向彭伯頓老人轉達我的歉意吧!告訴他,我們不是故意的。告訴他,事情沒有他看到的那么慘不忍睹。那只是個壞主意而已。感謝慈悲的你們保佑,沒有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