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不僅是虔誠的天主教徒，還是出了名的節(jié)儉的人。他們對在經(jīng)濟大蕭條時期溫飽都成問題的境況記憶猶深。如今，雖然他們已經(jīng)住上了湖邊寬敞的新房子，但他們?nèi)耘f保持著在經(jīng)濟大蕭條時期養(yǎng)成的那些習(xí)慣。母親把紙巾剪成兩片用；早上泡完一杯茶后把茶袋放到爐子上烘干已備下次使用。父親把用過的紙巾放在水盆邊晾干后再用上一次甚至兩次。他把它做成了一種“藝術(shù)”：第一遍用在需要一片新紙巾的事情上，比如可以用它擦碟子。這片紙巾的再度利用價值就不那么重要了，可以用它把灑在地板上的東西擦干凈，然后那張身兼重任的紙巾被放入車庫，父親會用它來檢查油尺。

父親希望讓每件東西都發(fā)揮它的最大效用。他用超大號的垃圾郵件的信封整理重要文件，細心地給每一份文件做標記。洗完車，他會喊遍整個屋子，“我有一桶非常好的肥皂水！誰想要？它棒極了！”據(jù)我所知，從來沒有誰用過他剩下的肥皂水，但這并沒有讓他泄氣，下次他還是老樣子，喊道：“誰需要肥皂水？來這里拿一桶干凈飄香的肥皂水吧！”

無論他們誰都不輕易丟掉東西。如果電燈或電器壞了，父親會把它們放在地下室，或許將來維修時可以用上某個部件。在廚房里，到處都是瓶瓶罐罐，我們肯定是世界上收集淘汰的蛋黃醬罐子和黃油桶最多的家庭。有一天，我的母親非常高興地回到家。因為她用極低的價格買到了一套可以疊摞的甜食碗。接下來我才了解其中緣由：每個碗上都有三角洲航空公司的標志。“看，”母親自豪地說，“它們不能完全疊摞在一起，三角洲公司不要了?！倍嗄陙?，我每次吃冰淇淋時，都幻想自己坐著三角洲公司的航班飛到了遙遠的地方。

父親沒有更換壞了的面包機，而是想方設(shè)法用結(jié)實的膠帶粘住按鈕來解決問題。面包烤好時，機器就會可怕地吱吱作響。當它為了把面包彈起而拉緊膠帶時，機器開始劇烈地在柜臺上振動。這暗示我們在面包機冒煙之前，要趕緊跑過去，撕掉帶子。通常情況已經(jīng)來不及了。但父親總是同一個反應(yīng)，甚至當他刮掉面包片煳了的部分時，他仍然會說：“我喜歡燒焦的那面?！倍嗄陙恚覀円恢庇门f的烤面包機，所做的唯一的維護就是每隔一兩個月?lián)Q一條新的帶子。

更能體現(xiàn)父母勤儉的標志之一就是我們用的割草機。在港丘，我們的院子很大，需要一個結(jié)實的機器來修剪草坪。臨湖富裕的鄰居們大多雇人修剪草坪，剩下的我們這樣的家庭就得自己修剪。幾乎每個房主搬到港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買一個光彩熠熠的、帶坐墊的座騎式割草機。父親甚至連想都不會想到這種奢侈品，相反他找到了一個可稱得上古董的后推式割草機。到我讀小學(xué)時，這臺舊機器已經(jīng)成為了一件生了銹的老古董：超大的老式割草板，突出的橡木把手和褪色的紅油漆。消聲器幾乎不起什么作用，發(fā)動機的轟鳴聲能淹沒附近100碼內(nèi)其他所有的聲音。有時，機器會以子彈出膛的速度產(chǎn)生回火。這時我會看見鄰居畏懼地退縮，就像遭遇狙擊火力一樣。這臺機器無論看上去還是聽起來都像是《憤怒的葡萄》中俄克拉荷馬州流浪的農(nóng)業(yè)工人離開“塵暴區(qū)”，前往加利福尼亞前的那個場景。父親卻說“這臺割草機完全符合我們的要求”，并嘲笑時髦的坐騎式割草機，說那些駕駛割草機的人就像馬戲團的小丑一樣。另外，他還聲稱很享受跟在割草機后面，隨它在一陣藍煙中轟隆隆穿過草地的運動鍛煉。它雖然表面失去光澤，但性能良好，況且父親又是一個熟練的修繕專家，如果需要的話，可以重裝軸承并重建汽化器，確保割草機正常工作。

除草是我們父子每周都要做的事情。父親用舊式割草機除草；哥哥蒂姆用驅(qū)動式除草機修整；我和邁克爾把水管盤繞起來，撿拾樹枝，把碎條耙到一起。我比我的哥哥更喜歡庭院工作。父親做各項家務(wù)時，我都跟著父親。無論是種金盞花，給杜鵑花施肥還是修剪樹籬（他會用一種復(fù)雜的木樁和繩子的方式來保證草地的完美對稱）。我是父親的助手，幫他取工具，做他的勞動力。我喜歡和他待在那兒。

如果母親是家里愛說話和講故事的人，父親則是聽眾。他總是默默地思考，而且很少漫無目的地閑談。但在勞動時，他卻表現(xiàn)出了健談的一面。當我們一起工作，滿手臟兮兮的，他會毫不拘束地和我分享秘訣和技巧。他總是尋找機會教導(dǎo)我，我想這種訓(xùn)誡是他的父親用來教育他的。在木工房里，在鋸木頭之前，用砂紙打磨以及多測量幾次或許是重要的。在花園，他會指出一個蟻群復(fù)雜的社會結(jié)構(gòu)，大自然如何巧妙地把剪下的雜草和樹葉變成了豐富的植物肥料。有一次，我們又這樣工作時，父親終于鼓足勇氣，給我上了一堂也是唯一的一堂性教育課。

我們修剪完草地，剛在橡樹周圍種上了牽牛花。他讓我把水管拖過來澆花，但是水管太短了，他就讓我從車庫取一個更長點的，然后把它們接起來。

“約翰，把女接口（外接口）給我好嗎？”父親說。

我呆呆地看著水管的兩端，不知道他在說什么?！笆裁?？”我問。

“外接口。”他憤憤地說，好像要加上一句：你不會讓我解釋男女是如何結(jié)合的吧？

我拿起兩個接口，注視著它們。到我十二歲這個年齡，我的興趣已經(jīng)從《大眾攝影》月刊上女性的乳房轉(zhuǎn)到了《花花公子》雜志上美麗無瑕的女性，這些雜志是一個叫馬克西科爾斯基的同學(xué)借給我的，他住在附近，雜志是他父親訂閱的。我甚至在一次童子軍野營中瞥見帕特溫德哥哥的“圖書館”。一個破舊的皮挎包里裝著許多被翻舊了的黃色書刊，里面的男人處于很興奮的狀態(tài)，女人的姿勢好似看婦科醫(yī)生時的樣子。多虧那些畫面，我對男女身體構(gòu)造才有了清晰的概念（雖然我還是不太清楚他們究竟是如何融為一體的），但是看著花園水管的內(nèi)外接口，我無法了解這和我在那些雜志上看到的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我站在那兒，抓著水管的兩頭。我想我當時臉上的表情就像小狗肖恩接到解代數(shù)方程的任務(wù)時受到打擊時的樣子。

“在這里?！蔽业母赣H不耐煩地嘆氣說，從我這拽走兩根水管。他舉起帶黃銅色線圈的一頭，說：“這是內(nèi)接口，”然后舉起另一頭，“這是外接口?！彼褍?nèi)接口塞入外接口，開始用線扭緊。“像這樣把內(nèi)接口擰進外接口，”他說完，停頓了一下補充說：“實際上就像那樣?！?/p>

突然，我明白了父親所指的是什么了。實際上就像那樣，呃……

“明白了嗎？”他問。

我點了點頭，張著大嘴發(fā)呆。如果我看起來震驚，不是因為我了解了人體構(gòu)造，而是父親選擇了這種道具來說明它。這很可能是我第一次目睹人類歷史上的第一次性行為。從來就沒有哪個父親用這樣按壓花園水管的方式來展示它。沒有用小鳥和蜜蜂，沒有用交配的狼，也沒有用橡樹和橡樹果來說明，而用橡膠管的兩端來展示性交行為的恐怕只有我的父親了。

“我明白了?！蔽一卮?。

“好。現(xiàn)在我們接著工作吧。”

就這樣，我的性教育正式地結(jié)束了。父親已經(jīng)履行了他做父親的責(zé)任。在說這些之前，他無疑已經(jīng)擔(dān)憂了好幾個月。他此后再沒有和我提起類似有關(guān)性行為的話題。

其他的孩子，尤其是有哥哥的孩子，他們很樂意提供這方面的細節(jié)。在《花花公子顧問》、《閣樓論壇》和那本赤裸大膽的《快樂阻街女郎》（它花光了我和湯米所有的錢，描述了很多多姿多彩的故事，其中包括與一個德國牧羊人的一次難忘的遭遇）的幫助下，我通過慢慢地拼合這些性知識的螺母和螺釘，懂得了那些部分是如何結(jié)合，以及為什么要結(jié)合。這一切都是大自然為了保證人類持續(xù)繁衍而采取的一種方式。

讓我疑惑的是，如果性是如此正常和必要，它為什么又讓人不好意思呢。如果上帝是萬物的創(chuàng)造者，他不會犯錯誤、做錯事，那么為什么神父、修女、我的父母、湯米的父母還有其他我認識的大人們都把上帝的創(chuàng)造視為是難于啟齒的、尷尬的事？這毫無道理。我的母親可以看著盛開的玫瑰花叢說：“瞧，強尼，這玫瑰是上帝創(chuàng)造的。沒有任何別的理由可以解釋如此完美的事物了。”但是當提到膨脹的陰莖、潤滑的陰道，以及可以令男女廢寢忘食的強烈的交配欲望時，上帝的完美杰作似乎有點，呃，不太完美。我想這就是為什么圣母不需要經(jīng)歷這些的原因。

那年的大齋節(jié)，父母勸我們每個孩子放棄某種特別的東西，對我們來說不容易放棄的東西，以此來紀念基督為拯救人們的靈魂而被釘在十字架上所作出的真正艱難和值得敬佩的犧牲。大齋節(jié)從深冬開始，起始于我最喜歡的圣日之一，圣灰星期三。節(jié)日期間，我們在額頭抹上烏黑的幾道，看上去就像年輕的消防隊員，然后整天這樣走來走去。節(jié)日持續(xù)六個星期直到復(fù)活節(jié)，目的就是給人們思考的時間。父母讓我們在那段時間仔細想想，并找出有意義的事情。例如，放棄菠菜奶油沙司并不算多大的犧牲，放棄一些根本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同樣也算不上什么犧牲。也就是說，你不能放棄一樣你可以用其他來替代的東西，比如，你不能放棄檸檬酥皮派，用蘋果派或者南瓜派來替代。同樣，在做善事時，無論如何你不能許諾做一些你應(yīng)該做的事情，如清理垃圾或完成作業(yè)。你不能發(fā)誓每天早上刷牙。它必須是一次真正的犧牲，許諾的應(yīng)該是你要付出努力才能辦到的事情，是經(jīng)過激烈的斗爭才能完成的事情。

我想了又想才想出大齋節(jié)要做的最好的犧牲是什么。對于一個剛剛找到那種特殊快樂--一個人鎖在浴室里獨享《大眾攝影》或是《快樂阻街女郎》的十二歲男孩來說，這將是一種終極挑戰(zhàn)。

我要放棄最近使我最享受的事情。它曾經(jīng)是一種快樂的源泉，同時又讓我深感內(nèi)疚，因為我知道這是一種罪惡。而基本上我每天，有時甚至是每小時都在犯。

我的這種犧牲既不是一個笑話也不是說著玩的，是非常嚴肅的。在我父母臥室的書柜上，我發(fā)現(xiàn)了一本關(guān)于人類性行為的天主教入門書。我讀了所有關(guān)于手淫（或如書中所稱的“自我污染”）的部分。手淫是一種罪孽，讓人頹廢，是人類肉體的一種弱點。它向欲望投降，也是一種自私的行為，因為每次手淫時，它都沒有按照上帝的旨意，和神圣的子宮分享神圣的精子。我鄭重說明，我已經(jīng)做好充分準備，愿意和任何向我搖擺的子宮分享我的“軍械庫”里所有神圣的精子。我渴望分享它們。但是我也不會過于妄想以至于裝成這種事情很快發(fā)生的樣子，即使它有可能發(fā)生。

我和湯米現(xiàn)在有女朋友了。他的女朋友是卡倫·麥克金尼，一位金發(fā)女郎。即使在冬天，她的鼻子上似乎也有曬斑。我的女朋友叫芭比·巴洛，當她微笑時，她那明亮的、棕色的大眼睛總是閃閃發(fā)光，帶格子的校服里面是少女的酥胸。唯一的問題是，卡倫和芭比絲毫沒有感覺到她們是我們的女朋友。我們在操場上推推搡搡，戲謔地和她們開玩笑，假裝我們多少有些討厭她們。但是，每天下午，在海灘上，我和湯米吸著煙，會滔滔不絕地講她們的許多優(yōu)點，以及假設(shè)如果我們曾經(jīng)鼓足勇氣告訴她們我們喜歡她們，我們會和我們的女神在做什么呢？

不，我并不太擔(dān)心書上講的我的罪孽中有關(guān)自私的那部分。如果可以的話，我會快樂地分享我的精子。同時，我想精囊會產(chǎn)生更多的精子。盡管每次射完精都要懺悔，但是我還是頻繁地手淫。我感覺自己因為手淫而備受道德的譴責(zé)。我滿腦子都裝著骯臟的手淫行為，上帝決不會來拯救我的思想了。我確信我在犯可怕的錯誤，是對上帝的嚴重的褻瀆。這只會增加我的罪過，幾乎已經(jīng)可以肯定的是我會下地獄。當父母問我決定在大齋節(jié)時放棄什么的時候，我告訴他們這是秘密。他們總是尊重子女的隱私，這次也不例外。他們沒再問?！爸灰惚M全力，”父親說，“如果你那樣做，并且內(nèi)心深處知道自己會盡量做到最好，那也正是我們想了解的，而且對于我們來說那樣就夠好的了。”

順利地度過了大齋節(jié)的頭一天。期待于戒掉手淫壞習(xí)慣的計劃，我前一夜瘋狂地進行了手淫。在節(jié)日的第一天，只有很少骯臟的念頭閃過。第二天就不太順利了。當芭比·巴洛爬單杠時，我瞥見了她的內(nèi)褲--如此接近，又如此遙不可及--在后來和湯米講述那些細節(jié)時，我越發(fā)躁動不安，滿腦袋都是芭比·巴洛粉紅色的內(nèi)褲。第三天，從學(xué)校放學(xué)回到家，我無法抑制荷爾蒙分泌的欲望。圣子、圣神和圣靈請賜予我力量。我真的很想實現(xiàn)諾言。但甚至他們都無法給我諸如必要的克制力。離我六個星期的禁欲誓言不到三十六個小時，我屈從了我的意愿。我感到很羞愧。我發(fā)誓這只是一時失誤，并在床上方的日歷上用X作出手淫的標志，表明我的墮落。我發(fā)誓不會讓歷史重演。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標出了一個又一個的X。我的日歷到處都是X標記，記錄了那些渾渾噩噩的日子，并提供了我罪惡的秘密生活的一張可恥的路線圖。

“你的大齋節(jié)決心進行得怎么樣？”父親這幾個星期都在問。

“我正在嘗試?！蔽逸p松地說。我希望父親可以對此作出樂觀的解讀。

“這就是我們要問的，兒子?！彼卮?，并沒有往下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