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妹兒苦笑說:“你就胡說八道吧,沒正形。”
石多哥見她的情緒緩和了一些,便說:“先生說了,讓我和小喜去榆林中學(xué)。你知道榆林在哪嗎?北邊,有一千里的路程呢。你要是一起去,不養(yǎng)好身子可走不動,馬上睡覺!但咱倆不能都睡著,一個睡,一個守,輪流睡。我剛睡醒,現(xiàn)在該你睡了!”
“榆林?那么遠(yuǎn)?我不去?!?/p>
“那你去哪?”
“我?我要去西安……”
“哦,對,你看我差點(diǎn)忘了,你已經(jīng)是出嫁的媳婦兒了!哎喲喲!”他敲敲頭,“我這記性呀,怎么總是忘?”
云妹兒問:“你知道威海衛(wèi)嗎?”
石多哥搖頭。
云妹兒又問:“大海,你知道嗎?”
石多哥點(diǎn)頭,搖頭。
“聽萬金說,那是大海邊的城市,是英國租借地,你知道租借地嗎?就是說,洋人租下那塊地方,在那里蓋好多洋式樣的大房子。萬金在那里有房子,那里很安全,還有呢,萬金說……”
石多哥打斷她:“云妹兒,我要跟你商量件事?!?/p>
“你說?!?/p>
“往后,你別總跟我提萬金好嗎?”
“好……好吧,還是叫他喬治萬?!?/p>
“更別提喬治萬。”
“為什么?”
“我一聽他的名字就牙疼?!?/p>
“牙疼?”云妹兒收住笑容,盯著他。
“對。”
云妹兒把視線移開。兩個人一陣沉默,各想心事。兩人同時抬起頭,互視對方,又把目光移開。門被輕輕敲響,一張字條從門下的縫隙遞進(jìn)來。兩人相視一刻,意識到出了事。
石多哥躡腳走過去,拾起字條,看了一眼,臉色突變。
云妹兒看著他的背影問:“多哥?寫了什么?”
石多哥慢慢轉(zhuǎn)過身,眼里充滿了驚恐。
云妹兒問:“怎么了?”
“你能把被子捂上嗎?”石多哥聲音有些抖。
“為、為什么?”
“不能……出大聲?!笔喔缱哌^去,抓起被子,“你……你家人全被殺了?!?/p>
云妹兒將字條奪過去看,臉色煞變,嘴和手哆嗦著,身子緊縮,頭漸漸埋下去。
石多哥把被子蓋在她頭上。
云妹兒沒有聲音,被子在顫抖。她突然掀開被子,低下頭想嘔,卻沒吐出來。她抬起頭,雙手摸了摸眼睛,直直地看著他,問:“多哥,我怎么哭不出來?。俊?/p>
石多哥的眼淚奪眶而出,不知怎么回答她。
第二天一早,石多哥從桌上醒來,見云妹兒蜷縮在床上,昏昏沉沉地閉著眼睛。他走過去,輕輕晃動著她,用手摸她的額頭:“呀!好燙!”
云妹兒的嘴張開,好像在叫多哥,但是沒聲音。石多哥趕緊將水倒在一塊布上,疊成方塊覆在云妹兒額頭上。轉(zhuǎn)身又找水,發(fā)現(xiàn)沒有了。
“你躺好,我出去找水,找藥,我知道用啥藥,是什么來著……馬蓮荌!”
云妹兒舉起手,沖他擺動,想制止他,卻說不出話。
“我會小心的。你別動,等我回來?!彼闷鹱郎系你~鎖,開門出去,上了鎖。
他穿過回廊,跑到前院,伏在柱子后尋找老僧。老僧此時正被善男信女圍攏著。
他看到遠(yuǎn)處的水井,剛要過去,忽然發(fā)現(xiàn)弘應(yīng)天捏著幾炷香朝殿里走。
他貼著墻溜出寺廟,撒腿就跑,穿過一條街,看到趙二毛子正在穆識子門口晃悠。
酒館沒有客人,老馬叔正在擦桌子。門吱嘎一聲響,石多哥溜進(jìn)來。
“啊?你?”老馬叔一愣。
石多哥跑過來,說:“老馬叔,幫我個忙行嗎?”
掌柜緊張地問:“幫啥?聽說官兵在抓你,你咋沒跑呢?!”
石多哥抹了一把汗道:“給我配幾服治發(fā)燒的藥,馬蓮荌那些。我現(xiàn)在沒錢,以后給你,行不?”
老馬叔嚇得臉發(fā)白,抓起菜筐,支吾道:“行是行,我……我還是出去一會吧?!?/p>
“您去哪?”
老馬叔壓低聲音說:“老四,現(xiàn)在鎮(zhèn)上是啥情況你不知道?戴老肥一家舍命不舍財(cái),被滿門抄斬!我可怕生事,去買點(diǎn)菜,”指了指廚房,“人在呢。”說罷,溜出門沒影了。
“誰在呢?哎?”石多哥掀開廚房布簾子,一頭鉆進(jìn)去,大吃一驚。
老魚站在廚房里,手握大炒勺正盯著他:“石多哥?你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