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我覺得他會與我同行。畢竟，他大半輩子都在聽我嘮叨什么意大利。況且，他還是個瑞士人，有雙重國籍，而且我們的秘密計劃一直是，我們要充分利用這個雙重國籍，我們要住在歐洲。我幻想著，這次意大利之旅會開啟未來的機(jī)遇之門。

然而，他堅持說還要工作，而且母女同行會更好一些，可以帶上我們12歲的女兒。他很高興能留在家里，照顧我們8歲大的兒子，前提是我要排滿兒子的日程，安排好一些游戲活動和夏令營。

我有點失望，直到慢慢習(xí)慣了沒有他的陪伴，畢竟這樣可以無需忍受成人對文藝復(fù)興的漠不關(guān)心。當(dāng)然，12歲的小女孩在烏菲齊美術(shù)館排隊時，可能會有點哼哼唧唧--這可以想見。但41歲的大男人也這樣嗯嗯啊啊、暈暈乎乎就太沒意思了。有那么多市場等著去逛，有那么多咖啡座等著駐足停留、喝杯蒸餾咖啡，有那么多的佛羅倫薩美食等著去狼吞虎咽，有那么多的雕像值得為之一大哭，有那么多油畫等著駐足于前，說一些諸如此類的話，譬如“天哪，幾百年過去了，還一點都沒變”，或者“看看她涼鞋里的腳趾甲吧--那也許就是我”。任何人，只要無視這些腳趾甲、這些咖啡、這些意大利面、這些開胃小菜、兔子和腌魚……老實說，這確實會讓我傷心。

于是我只能說：“好，很好，太好了。謝謝你。”

你可能會說，我知道下面是怎么回事了。你當(dāng)然很高興，你當(dāng)然也很平靜。你整個6月都呆在托斯卡納，和你親愛的女兒在一起。你倒是試試在阿富汗呆一個月啊，看看那時你會怎樣。

但是，這和要去哪里根本沒關(guān)系。因此請消停一下。去喝杯基安蒂紅葡萄酒，或者喝杯更好的巴羅洛葡萄酒?；蛘叱砸活D漂亮的番茄面包片，焦脆的烤肉涂抹著蒜汁，還噴蘸了真正的綠色橄欖油。坐下來，點一盤美味佳肴，舒舒服服地享受一下。我們還有事要做，我們要找到自己的丈夫、妻子、伴侶到底在哪里。注意，我說的不僅僅是地理位置。當(dāng)然，這意味著我們必須也要好好地看看自身。見鬼。

我在這里打算扯得遠(yuǎn)一些，不過值得一試。如果我多年之前就償還了意大利夙愿，會怎么樣？如果每年6月份我都跑到意大利，又會怎么樣？不考慮我的財政狀況，也不考慮我的語言能力，甚至不考慮孩子的年齡。不考慮那家意大利人可以照顧我，或不能照顧我。如果能攢下每一分錢，在佛羅倫薩正南方找到一套可以租賃的小宅子，搬過去住，這時該怎么辦？每年搬一次，足足搬20年。我成了什么？我想要什么？我又能造賜什么？

這就像你，就像那架在起居室里大放厥詞的鋼琴。

答案也許毫無意義，但問題本身值得思考。因為我可以告訴大家，沒有意大利時，我是什么樣子的。注意，這里說的是意大利，但你知道，我指的不一定就是意大利。那可以是任何地方、任何東西，只要是我們長久以來向往的、拼命渴望的、感覺不到是否值得的。

要真正地尋根究底，我們還要扯得更遠(yuǎn)一些，我們需要問自己：如果我們剝奪了自己最大的夢想，那么又將自己置于何地？我們的丈夫、愛人、周圍的人又該如何看待我們？如果我們忽視了自己的靈魂，其他人又該怎么對我們？我們在搞什么名堂？要造成更多人的忽視？

請花一分鐘想想這個問題。

我要稍微停一下，回到目前的生活中來，這里我的丈夫正遭遇著危機(jī)。我打算盡最大的努力，帶著狗去樹林里散步，竭力不打他的手機(jī)，14次。盡管他說過湖那邊沒有信號，但我想只聽聽語音消息里的聲音。我喜歡他的聲音，這是那副說“我愿意”的嗓音，也是那副說“不再愛我”的嗓音。

我要去樹林里漫步，盡量不想任何東西。

我會走到那塊巨大的石頭前--過去幾年這塊石頭一直是我的試金石。我跑到這里，略表感恩之心。沒有祈求我生命中需要什么，而只是帶來了大自然的一點點印跡，放到巨石正面拳頭大小的凹洞里。往凹洞里放入大自然的一點點印跡：俄勒岡秋天的紅色葡萄葉，鹿椎骨，嫩枝編成的十字架，還綁上些干透的牧草。

只有這時，我才會不同于以往，我不在乎是否出版?；蛘哒f，我只感謝自己豐富多彩的生命。而這次是一個新的愿望，一個真的難以想象的愿望：我不在乎他是否還愛我。

我仍然懷疑自己是否保持這個步調(diào)。我想象自己只是把前額靠在苔蘚和地衣上，眼睛直視，多年毫無收獲，所有的希望、感恩和放棄，翻來覆去地滾動自己前額。腦子里在想：讓……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