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我在墻角下四處徘徊,都是我最喜歡的一些神鬼出沒之地:烏菲齊美術館(the Uffizi)、奧爾桑米開萊教堂(Orsanmichele)、圣十字教堂(Santa Croce)等,想起了腳下安眠的那些文藝復興時期的名人骨骸。晚上,我會爬上圣特里尼塔大橋(Ponte Santa Trinita)的欄桿上,找一塊裸露在外的石頭坐下來,俯看阿諾河(Arno),注視著燈火通明的韋奇奧橋(Ponte Vecchio)。就著基安蒂紅葡萄酒的酩酊大醉,炙烤著我的未來。我暗下承諾,自己永遠不會平庸地活下去。文藝復興時的激勵將伴隨著我的余生。
實際上,我也去過土耳其、布拉格、南斯拉夫、捷克斯洛伐克、希臘,數不勝數的地方。我的寄住家庭也夢想成真了。(下一章就會看到。)
然而,隨著歲月的傷痕逐漸褪去,我要面對重新回到那個棄之為快的世界,我也知道了自己可以活得幸福而自由,而不需要那些……我開始體會到古老的幽靈。我曾經很幸運,這就夠了。我不能把寄住家庭放在第一位。寄住家庭對我的愛并不真實,而是義務--畢竟他們會從學校那里拿到酬勞。所有這些經歷不算什么稀罕物事。僅僅是因為我決定甩掉兄弟會和姊妹會,這并不能說明我有多特別或多勇敢。而頻繁接觸文藝復興的成果當然也不能保證自己大學一畢業(yè)就會有一份體面的入門級工作,甚至也不能承諾個人逃離壓迫性機構的自由。我一直叛逆,但極有可能永遠得不到自由。
原因在這里:不管我的父母、哥哥姐姐、祖父母最終如何看待我生命中所做出的選擇,我都仍然不知道如何讓自己脫鉤,把所有這些都拋在腦后,即使我的內心深埋著意大利的自由。這大概要再花20年左右--我總是做著最悲觀的判斷。
蒙大拿最終激發(fā)了自我辯護。我最終相信,自己的離開不是什么壞事或錯誤,甚至也算不上好事或正確。這是正在談論的某種自由。并不是意大利,而是蒙大拿。蒙大拿才是唯一讓我可以完全放松、找到真正自我的地方。我知道了。呀!
仍然,出于某種沒有現(xiàn)實依據的理由,我們更容易牽掛以往的心愛場所,而意大利仍然是我靈魂的主要持有者和看護者。就好像它仍然在那里,藏在鐘樓里,正等著我回去聲明對它的所有權。不管怎樣,這就是我自言自語的內容。難以置信,我們對著自己講故事,甚至還活在故事里。也許,你也有一些這樣的故事。
如果你能碰到我,剛剛在不久之前碰到過我,而我們還很榮幸聊了一會兒,你就很可能知道:我去過意大利,意大利的佛羅倫薩,還呆了一年,那是在很久以前了。我在那里興奮了一年,而且花了21年去消化這種興奮。
盡管所有都“混亂無序”,我還是把意大利作為防護斗篷,雖然它實際上很難說得上保護或隱藏。這是一件神奇的斗篷,一件確實了不起的斗篷,普拉達牌(Prada)的斗篷。正是在這件斗篷下,我日復一日地寫著小說。正是在這件斗篷下,我騎著馬、做著飯、整理著花園。斗篷下的東西都是我的,而且只是我的。然而,斗篷之下也還有索求。事實上,整件斗篷就是純絲綢為面料、開士米為里料的索求。
那位心理醫(yī)生--還有那位作家朋友--的話都是正確的:索求與造賜之間確實有巨大的差別,漠不關心與超然物外也是如此。
我頓悟了,就在這個6月,因為我終于又回到了意大利。
發(fā)生這一切的起因,就像很多其他事情一樣,在于我,我只是聽煩了這些?;蛘邠Q句話說,我超越了自我。又或者委婉一點說,我給自我讓路了。
我在食品店撞見一位朋友,她顯得喜氣洋洋。我恭維了她幾句,她就說:“這是因為我們剛剛從意大利回來呀!我們在那兒呆了三個星期?!闭f話的這個女人干著兩份工作,有一個出生沒多久的小孩,自己連一句意大利語都不會說,而且在那片靴子型的土地上沒一個熟人。
“我也在想法設法回意大利呢!你知道,我在那個地方呆過一年?!眹u,嗚!
她瞪著我,直截了當地問:“那就快回去呀!有什么問題嗎?”
我猶豫了一會兒,快速想了一遍我所有的借口。在她光彩照人的眼睛注視下,那些借口都煙消云散了。“坦白說,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問題?!?/p>
我回到家,一眨眼的工夫(請記住,事情就是這樣發(fā)生的:一眨眼而已),我就打電話到航空公司,發(fā)現(xiàn)自己還有足夠的里程數,可以讓全家都去那里。接著,我又聯(lián)系了曾經寄住過的那家人,知道他們已經把鄉(xiāng)下的別墅變成了半租半住,而且會給我們一個驚爆折扣。然后,他們還熱情地愿意提供車子,每天晚上都可以和他們共進晚餐,免費的,還有烹飪課程,來回火車站的交通……他們說很愛我,很想念我,不明白為什么這么多年從沒有回去拜訪過他們……所有這些,再加上對意大利長達21年的索求……我淚如泉涌,趕緊下了訂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