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游泳是好的。游泳真是奇異的經(jīng)驗，我覺得我非常愉快，游過泳池側(cè)的時候，嘩嘩的水流從池邊的孔道中匯流出來，仿佛那也是貝多芬的樂章，簧管呀、長號呀，不停地演奏，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樂：人類終能戰(zhàn)勝命運。我每天睜開眼睛竟要對自己說：鼓起勇氣，振作起來，我真正的勇氣又在哪里？

我是魚，我是魚。水流那樣地沖擊我，我知道我是魚。魚的感覺忽然回來了。我想我知道我該怎樣做一條活潑的魚了。楚不是說過：你是魚，好活潑的一條魚。是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的魚。是的，我是魚，我為什么要做一條過河泣的枯魚呢。

我從泳池中出來，陽光遍灑在我的肩上、發(fā)上，我覺得我整個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清快的感覺。稍后，我的丈夫?qū)⒑臀业牡艿芤黄鹑タ催\動鞋，他們還要在這里逗留許多的時光。而我，我可以走了。我的弟弟把水潑灑在我丈夫的身上，他放下報紙，才看見我已經(jīng)從泳池中出來。

"你要走了嗎？"

他說。

"是的，我要走了。"

我說。

我的聲音變得清晰明朗，連我自己也感到奇怪，整個冬天，我的聲音一直沙啞，我的喉嚨粗糙，我的嗓子模糊不清，但我的聲音已經(jīng)清亮，我的感冒，我的感冒已經(jīng)痊愈了嗎？

不過是十多分鐘之后，我竟輕快地回到我的家里了，不，我不是回到我的家里，我是回到了我的丈夫家里，這是我丈夫的家。屋子里的桌子、椅子、衣櫥、地板、天花板，都是屬于我的丈夫的，這個家是我的丈夫的家。在我的丈夫的家里，我是空無一物的，我所有的，只是楚曾經(jīng)寫給我的許多許多的信，感情真摯的情，只有那些信才是屬于我的，我從我父母的家里把它們帶來，放在一個旅行袋里，如今，我要帶走的，只是這個旅行袋，而我所以再要到這所屋子里來一次，也只是為了這個旅行袋而已。（不管永恒在誰家梁上做巢，安安靜靜接受這些不許吵鬧。）

挽著一個旅行袋站在街上，我要到哪里去呢？我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但我總有地方可以去，我如今是個自由自在、清新愉快的一個人了。我沿著長街漫走，我的步伐輕松而活潑，我想我還可以一面走路一面唱歌。前面為什么那么熱鬧呢？啊，我記起來了，前面是一座球場，我聽到一片擴(kuò)散的歡呼聲，人們正在看足球呢，人們那么興高采烈。我何不也去看一場足球呢，我有的是時間。讓我就這樣子，挽著我的一個旅行袋，去看一場足球吧。（可曾瞧見陣雨打濕了樹葉與草么，要作草與葉，或是作陣雨，隨你的意。）啊啊，讓我就這樣子，挽著我的一個胖胖的旅行袋，先去看一場足球再說。

一九八二年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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