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
替人化妝。
我說。
啊,是化妝。
他說。
但你的臉卻是那么樸素。
他說。
他說他是一個不喜歡女子化妝的人,他喜歡樸素的臉容。他所以注意到我的臉上沒有任何的化妝,我想,并不是由于我對他的詢問提出了答案而引起了聯(lián)想,而是由于我的臉比一般的人都顯得蒼白。我的手也是這樣。我的雙手和我的臉都比一般的人要顯得蒼白,這是我的工作造成的后果。我知道當我把我的職業(yè)說出來的時候,夏就像我曾經(jīng)有過的其他的每一個朋友一般直接地誤解了我的意思。在他的想象中,我的工作是一種為了美化一般女子的容貌的工作,譬如,在婚禮的節(jié)日上,為將出嫁的新娘端麗她們的顏面;所以,當我說我的工作并沒有假期,即使是星期天也常常是忙碌的,他就更加信以為真了。星期天或者假日,總有那么多的新娘。但我的工作并非為新娘化妝,我的工作是為那些已經(jīng)沒有了生命的人作最后的修飾,使他們在將離人世的最后一刻顯得心平氣和與溫柔。在過往的日子里,我也曾經(jīng)把我的職業(yè)對我的朋友提及,當他們稍有誤會時我立刻加以更正辯析,讓他們了解我是怎樣的一個人,但我的誠實使我失去了幾乎所有的朋友,是我使他們害怕了,仿佛坐在他們對面喝著咖啡的我竟也是他們心目中恐懼的幽靈了。這我是不怪他們的,對于生命中不可知的神秘面我們天生就有原始的膽怯。我沒有對夏的問題提出答案時加以解釋,一則是由于我怕他會因此驚懼,我是不可以再由于自己的奇異職業(yè)而使我周遭的朋友感到不安的,這樣我將更不能原諒我自己;其次是由于我原是一個不懂得表達自己的意思的人,而且長期以來,我同時習(xí)慣了保持沉默。
但你的臉卻是那么樸素。
他說。
當夏這樣說的時候,我已經(jīng)知道這就是我們之間感情路上不祥的預(yù)兆了。但那時候,夏是那么地快樂,因為我是一個不為自己化妝的女子而快樂,但我的心中充滿了憂愁。我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誰將是為我的臉化妝的一個人,是怡芬姑母嗎?我和怡芬姑母一樣,我們共同的愿望乃是在我們有生之年,不要為我們自己至愛的親人化妝。我不知道在不祥的預(yù)兆冒升之后,我為什么繼續(xù)和夏一起常常漫游,也許,我畢竟是一個人,我是沒有能力控制自己而終于一步一步走向命運所指引我走的道路上去;對于我的種種行為,我實在無法作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我想,人難道不是這樣子的嗎,人的行為有許多都是令自己也莫名其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