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給沒有收信人的信(11)

給沒有收信人的信 作者:陳樂民


寫時不累,寫完了很勞累。

又及

附文

終于發(fā)出的信

陳豐

二八年十二月四日我趕到北京的時候,父親剛進重癥監(jiān)護室。我晚到了半小時。我跑去三次,第一次被告知晚上可以來。再去時遇到一位三十來歲的值班大夫。他無理無情地不讓探視,于是我詢問病情,他的開場白是:“透析這么多年了,總有個頭吧?!边@句近乎廢話的“真理”,我永遠不會忘記。第三次再去,監(jiān)護室主任終于同意讓我進去看看。父親樣子很平靜,因為肺炎,臉色微紅。他還沒插上管子,還能說話。但只來得及說了兩句: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昨天。

我盡量少用字,好讓他看清我的嘴型。他的助聽器被摘掉了。

——你怎么瘦了?

他聲音微弱。

我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木然地看著他。大夫已經(jīng)催我走了。

我盡量做出平靜的樣子,嘀嘀咕咕地說了句你安心治病,我再來看你之類的話。他微微點點頭。

一共不到五分鐘。

以后的三周里我和母親無奈地在家里等待。能做的只是每天下午三、四點鐘去醫(yī)院以不變應(yīng)萬變的神情麻木地傾聽不同的大夫以不同的語氣或耐心或厭煩地講述病情變化。透過各種醫(yī)學(xué)名詞我們能理解的是肺炎難以控制,他的各種生理器官正在無可挽回地衰竭。他的意識、神志、思維和感受不屬于醫(yī)生的敘述范圍。大夫說他什么都衰退了,就是腦子好。我于是問能否給他寫字條,給他看看他日思夜想的小外孫女的照片,讓他知道我們在他身邊。年輕大夫說可以。年長些的女大夫則說這樣刺激他,讓他激動不好。等我再被允許進去看他,他已經(jīng)被埋在各種管子下面,被注射了安眠藥,人為地進入冬眠狀態(tài)。思維和思念已成奢談。我極后悔沒有堅持去“刺激”他,讓他臨終前體會到最后的理解和掛念。我想象著他看著外孫女照片時臉上露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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